勞森和海沃德告辭後,他吸著睡前的最後一斗煙,自言自語地說:“要是有點理智,不對她變心就好了。”

他回想起他們在文森特廣場街的舒適的起居室裡一起度過的愉快的時光,回想起他們到美術館參觀,到戲院看戲的情景,以及親密地交談的那些迷人的夜晚。他回想起她對他的幸福的關心,對涉及他的一切的興趣。她以一種善良的、堅貞的愛情愛著他,這愛情不僅是情慾,而幾乎是母性的愛。他始終懂得,這種愛情是很寶貴的,為此他真該衷心地感謝諸神。他下決心祈求她的寬恕。她一定遭受了極大的痛苦,可是她有著豁達的胸懷,會饒恕他:她不會記仇的。他是不是該給她去信呢?不。他要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一下子撲倒在她腳下——他知道,到時候他會覺得太慚愧而演不出這個富有戲劇性的動作,可是這是他喜歡想起的一個情節——並告訴她,假如她答應原諒他,她可以永遠信賴他。過去他患的可恨的毛病已經治癒了。他懂得了她的價值,現在,她可以信賴他了。他的想象力一下子飛向了未來。他想象他倆星期天泛舟在河面上。他要帶她到格林威治去。他不曾忘記同海沃德那次愉快的遠足。倫敦港的美景永遠珍藏在他的記憶裡。夏天炎熱的下午,他們要坐在公園裡閒聊:他想起她的歡聲笑語,猶如一道溪水汩汩地流過小卵石發出的聲音,趣味、俏皮、又富有個性。想到這兒,他暗自笑了。那時候他所蒙受的痛苦將好像一場惡夢似的從腦海裡消失。

但是,第二天大約用茶點時分,他確信這時候一定能夠在她家裡找到諾拉。當他敲她的門時,他的勇氣突然消失了。她會寬恕他嗎?未徵得她的同意而強行去見她,這太可惡了吧。一個女傭人出來開門,她是新來的,以前他天天去拜訪時都沒見過她。他問內斯位元太太是否在家。

“請問她能否見見凱里先生好嗎?”他說道,“我在這兒等。”

女傭人上樓去了,過了一會兒又噔噔地下樓了。

“請上樓好嗎?先生,在三樓的正面。”

“我曉得。”菲利普說道,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忐忑不安地走上樓去,敲了敲門。

“進來。”一個熟悉的快活的聲音說道。

這聲音似乎在招呼他走進平靜的、幸福的新生活。他一進屋,諾拉便迎上去歡迎他。她同他握手,好像他們是前一天才分手似的。一個男人站了起來。

“這位是凱里先生——這位是金斯福德先生。”

菲利普發現她不是獨自一個人,大失所望。他坐了下來,端詳著這位陌生人。他從未聽到她提起他的名字,但在菲利普看來,他坐在那張椅子上,顯得很自在。他40多歲,臉颳得光溜溜的,金黃色的長髮梳得整整齊齊。他的面板微紅,長著一對青春已消逝的美男子特有的充滿倦意的失神的眼睛。他鼻子大、嘴巴寬、顴骨高高的,長礙很壯實。他中等身材,肩膀寬大。

“我正不知道你怎麼啦。”諾拉爽快地說道。“我上回遇到勞森先生——他告訴你了嗎?——我告訴他說,確實該是你再來看望我的時候了。”

在她的表情上菲利普看不到任何尷尬的痕跡。他很佩服她對這一次自己覺得這麼彆扭的會見處理得如此坦然。她給他倒茶,她正要擱糖,這時他制止了她。

“我多蠢啊!”她叫起來,“我把這個給忘了。”

他不相信這一點。她該會記得很清楚的,他喝茶從來不擱糖的,他從這件小事看出她的無動於衷是假裝的。

菲利普打斷了的對話又繼續下去。他很快地覺得自己有點礙手礙腳的。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