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落地在容府的圍牆外,回首看了門戶深深的容府一眼,幽幽嘆了口氣,這個地方,埋葬了容隱、容隱的風骨,和容隱的才情——

看了那一眼之後,她回過頭來,準備離開,原本抱著一會故人的心情而來,卻落得惘然失望而去,官場官場,能令一個她原本以為不會變的男人,變得如此陌生,如此的森然倨傲。

當年令她彈琴的人在哪裡呢?她曾經——願意跟著他一輩子,被拒絕之後也願意守著那些回憶一輩子,但是如今,她的堅持,是不是顯得很可笑?很悲哀?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而她,卻依然守著當年的心情。

一片落葉夾秋風而來,卡在了她的琴絃之間,姑射習慣地伸手去拿系在腰間的絲緞,卻一下摸了個空,低頭一看,才知道把絲緞失落在了容府。

那是用雪蠶絲絞成的絲帕,卻是遺失不得的,丟了,世上就再沒有第二條了。而且那條絲緞是她十七歲的時候,師父給的,於情於理,都是遺失不得的。姑射抱琴而起,她必須去找回來。

悄然而回容府,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找一條絲帕也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她也不會去見容隱,看過一次已經足夠了,她不需要更多的失落,來令她自己傷心。

“叮——噔——”一陣破碎的琴音令她駐足,皺起了眉頭,這下面在幹什麼?她是愛琴之人,聽得出這是有人用鐵器在敲擊一具殘琴,何必這麼狠心?“焚琴煮鶴”是煞風景的事情,這下面做的事情,只怕也差不多。

往下一望,她突然怔住了。

——下面,是容隱在矯正破裂的“巢螭”。

他凝視“巢螭”的眼光像在凝視情人,那具琴橫在他懷裡,他沒叫任何人幫忙,只是用細絲纏緊破裂的琴身,把砸壞的兩個弦柱重新釘上去——

姑射怔怔地看著他,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琴——一旦摔碎了,就再也不可能修復,因為破裂的琴身已經不能使琴發出像原來一樣完美的聲音。連質差的木材都不能使它發出美麗的聲音,又何況——是一塊破裂的木材?無論你怎麼纏,怎麼連線,“巢螭”——都不可能回來了,它已經完了,已經完了!

你明明知道它已經不可能挽回,何必纏得這樣細心?就算你纏好了,那又能怎麼樣呢?容隱,你方才顯得那麼陌生冷漠,現在,在無人的時候卻又顯得這樣怔忡惘然。你心裡,究竟對琴是什麼樣的感情?對我,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既然可以對琴這麼溫柔,為什麼你剛才要對我——那麼冷漠?

容隱已經纏好了琴,伸指輕撥了幾下,發出的仍然是破碎的聲音,再也不是絕世古琴“巢螭”的絕代風華。

他仍然在彈,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彈過,所以指法有些生疏,姑射抱著烏木琴,在屋頂上靜靜地聽。

“關山度曉月,劍客從遠征。雲中出迥陣,天外落奇兵……”他在低吟,並不是在唱,他念的是南朝張正見的《度關山》,是一首邊疆詩。姑射怔怔地聽著,他,是想說什麼?想發洩什麼?

“馬倦時銜草,人疲屢看城。”容隱輕輕地念到這一句,停了一下,目光落在離琴幾寸的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最後撥了幾下琴,“寒隴胡笳澀,空林漢鼓鳴。還聽嗚咽曲,並切斷腸聲——”

“還聽嗚咽曲,並切斷腸聲。”姑射幽幽地在心中嘆息,他其實覺得這樣的兵馬生涯很累,是不是?既然覺得很累,那又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做著令你不快樂的事情?

容隱放下了“巢螭”,負手站在視窗,他沒有向上望,只是往遠處看,他也沒有看見姑射。

他就這樣站著,站了很久很久,而姑射也在屋頂上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