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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說李森先生忽然搖身一變,變成活聖人啦,而是說在沒有深入地弄清楚問題的癥結之前,就下論斷,而這論斷又是具有毀滅性的,便有點不對勁。
臺灣省教育廳發言人李正先生那一段話,真使有識之徒向他歡呼。於是我想起一件事,想當年劉真先生當廳長的時候,有一位國民小學堂教習,一時大發脾氣,把一個小學生揍了一頓,這一揍揍得全體譁然,劉閣下學問之大,不亞蔡李,當下就下令扣發該教習的畢業證書。柏楊先生曾呼籲他手下留情,可是這年頭小民說話,就好像涼水灌到破桶裡。現在李正先生又發起虎威,一口咬住,恐怕李森先生要糟。
嗚呼,洋大人傳統的兩值邏輯裡,有三大定律,曰矛盾律,曰排中律,曰統一律。成為幾千年來人們思考的惟一工具。蓋柏楊先生就是柏楊先生。柏楊先生不能同時是柏楊先生,又同時不是柏楊先生。柏楊先生一定是柏楊先生,或一定不是柏楊先生,二者必居其一。那就是說:“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於是乎我最怕帶我的孫女看電影,她閣下今年四歲有半,只要一開演,你瞧她問吧,“公公,那男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呀?”“誰是好人呀,誰是壞人呀?”問得我火氣沖天,但也不禁敬佩交加,別看她年紀小,她用的卻是兩值邏輯也。古之聖人,也有同樣貢獻,掄起程咬金先生的大斧,把人類血淋淋一劈為二,一邊站的是“君子”,一邊站的是“小人”。到了今天,李正先生挺身而出,問曰:“李森先生是好人呀是壞人呀,是君子呀是小人呀?”結論也是他自己做的,李森先生始亂終棄,自然是壞人,既然是壞人矣,也自然認為他不配為人師表矣。
在這種兩值邏輯下產生的觀念,無一不是對立的和相反的,若“是非”,若“生死”,若“好壞”,若“黑白”,若“真假”。我們不是說兩值邏輯應該取消,它仍有它的崇高價值。而是說由兩值邏輯產生的觀念,往往具有可怕的危險性,蓋兩值觀念是一種排他性觀念,專門向人類感情繫統挑戰。好比說,柏楊先生是個臭男人乎?抑是一個嬌滴滴的如花似玉乎?這答案是兩值的,不是男就是女,不是女就是男。但如果要問曰:柏楊先生是好人乎,抑壞蛋乎?恐怕答案就不能兩值了矣。像你閣下,天天拜讀《倚夢閒話》,肅然起敬,在你閣下心目中,柏楊先生不但是好人,而且還好人帶冒煙。但巷口那個賣西瓜老頭,恐怕就不那麼想法,有一天一個朋友來柏府串門,忘了門牌,向他打聽,該老頭把尊頭一扭,假裝沒聽見,吾友曰:“你們都是鄰居呀,何必這麼兇哉。”他跳高曰:“我不跟這種人鄰居。”光說不算,為了加強吾友的印象,還往地上唾了口痰。其實我並沒有得罪他,只不過前年賒的西瓜賬,一直週轉不靈,他上門要了幾次,都被老妻轟走;更加上去年夏天,他家的雞跑到我後院參觀,我就殺而吃之,被他發現,罵了一條街而已。
嗚呼,人生的評價是多值的,尤其是社會逐漸工商業化以來,一向變化很慢的道德標準,突然間大起波動。跟戰爭武器一樣,簡直日新月異。吾友杜蘭先生論之曰:“有工業和政治的道德範疇,也有愛情和婚姻的道德範疇,埋怨現代男女不貞的人,可能在竊取財物或背叛國家。我們為一個失去貞節的女郎發抖,但是從不想把貪汙者送入監牢。一個人可能對他的孩子寬厚,而對他的部屬兇暴。一個人可能為了錢出賣他的靈魂人格,卻是一位有名的好丈夫和好父親。一個人可能暗中偷竊,或瞞著他太太在外面搞女人,但在他們教堂裡,和他的辦公室裡,以及他的鄰居朋友中,卻得到普遍的讚揚。家庭的道德範疇是不夠的。”
杜蘭先生最後一句話,應該再重複一遍,那就是“家庭的道德範疇是不夠的”。蓋泛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