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黑得格外早,而女蘿回來得格外晚。

她不是怕死,她只擔心自己死了,其他的人怎麼辦。

女蘿咬著牙,一次次忍著刺骨的寒風奔波在冰封的大街小巷。薊城的冬天,對於她這個來自楚國的人來說,如同地獄般可怕。每一口呼吸如同刀割,每一步行走如同踩在刀子上,臉上手上腳上成片成片的凍瘡已經導致部分肌肉僵死。她每一次出門,都有一種畏懼,她怕自己很可能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此倒地不起,再也回不到驛館。

嬴稷還是找回來了,母子又重修於好,而羋月房間裡一件件值錢的東西,也被拿去交換了柴炭和食物。明天的日子怎麼過,他們的路在何方,誰也不知道。

女蘿放聲大哭。

羋月輕嘆一聲,撫著女蘿的頭髮道:“怪不得你。這等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天命在不在我,卻是誰也不知道的。”

女蘿伏地大哭:“夫人,是我的不是,您要我做的事,我都沒有做成。天寒地凍,路上根本找不到人,什麼事也辦不了。我去了燕宮無數次,那些守衛的人全部都換了,原來囑託的那個人,根本就找不到了。夫人,若不是我無能,也不會讓奸人有機可乘溜進來放火,更不會讓夫人和公子陷入如今的絕境。”

羋月苦笑道:“就算她真不知道,那又怎麼樣?冰雪封城,我們困在此處,一步都走不出去。我們連下一頓吃飯的錢都沒有著落,又有什麼辦法把信送到易後那裡去?”

女蘿沉默。

羋月輕嘆道:“那隻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秦國來人遞交國書,她能不知道?能不問問到底做質子的是誰,有誰與他同來?”

女蘿跪在她的身邊,哭道:“不是的,夫人,大公主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一定會來見我們的……”

羋月搖了搖頭:“不是他不懂事,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她放下袖子,苦笑一聲:“我不應該打他的,其實我想打的是我自己。我天天跟他講重耳的故事,其實不是對他講,是對我自己講。我要靠著這種虛幻的想象才能夠支撐自己繼續走下去。要不然,難道要我學市井婦人,哭天罵地嗎?可他今天戳破了我的幻想。他說得對,重耳流亡,還有十幾個忠心耿耿的謀臣相隨,還能讓齊桓公、秦穆公爭相嫁女為他助力。重耳走到哪裡,都有名士俯首稱臣。可我有什麼?我只有你們兩個侍女,我連一個小小的驛丞都無法制服,連曾受過我恩惠的孟嬴,都避而不見。女蘿,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女蘿心頭一痛:“夫人,您別這樣。小公子年紀還小,不懂事,您慢慢教……”

羋月怔怔地坐著,忽然間掩面而泣:“女蘿,我是不是太無用了?”

女蘿見狀,嚇得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您小心傷勢。薜荔已經追出去了,小公子不打緊的。”

羋月看著嬴稷出去的方向,欲待站起,腿上一痛,又跌坐在地。

羋月打出去便已經後悔,一邊叫道:“子稷——”一邊眼看著嬴稷跑了出去。她腿傷未愈又不好追趕,薜荔見狀忙叫著:“公子——”追了出去。

羋月聽著他這話句句刺心,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耳光。嬴稷一扭頭,跑了出去。

嬴稷站起來跺著腳哭道:“晉文公重耳流亡,尚有狐偃、趙衰等謀臣相隨,齊桓公、秦穆公等諸侯爭相以女嫁之。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怎麼做重耳……這數百年來,有多少質子無聲無息死在異國他鄉,有幾個人能做成重耳?”

羋月只覺得一陣難堪,只得勸道:“記得就好。子稷,你要以重耳為榜樣,不管怎麼樣的逆境,都不能壓垮你。”

嬴稷將頭一扭,拉著小臉:“母親是不是又要同我說,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顛沛流離,甚至衣食不周,最後卻成為一代霸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