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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官……抓!螃蟹纖巧的腳爪把細軟的河泥印滿花紋。父親從河水中聞到了螃蟹特有的那種淡雅的腥氣。我家在抗戰前種植的罌粟花用蟹醬餵過,花朵肥大,色彩斑斕,香氣撲鼻。
餘司令說:“都下堤藏好。啞巴放耙。”
啞巴從肩上摘下幾圈鐵絲,把四盤耙綁在一起。他啊了兩聲,招呼著幾個隊員,把連環耙抬到公路與石橋相接處。
餘司令:“弟兄們,藏好,等鬼子汽車上了橋,等冷支隊的人把退路封住,聽我的口號一齊開火,把畜生們打到河裡去喂白鱔喂蟹子。”
餘司令對啞巴打了幾個手勢,啞巴點點頭,帶著一半人槍,到路西邊的高粱地裡埋伏。王文義跟著啞巴往西走,被啞巴推了回來。餘司令說:“你別過去,你跟著我。害怕嗎?”
王文義連連點頭,說:“不怕……不怕……”
餘司令讓方家兄弟把那尊大抬杆在河堤上架好。又對提著一隻大喇叭的劉吹手說:“老劉,接上火,你什麼都別管,可著勁兒給我吹喇叭,鬼子怕響器,你聽到了嗎?”
劉吹手是餘司令早年的夥伴,那時,司令是轎伕,劉是吹鼓手,他雙手攥著喇叭筒子,像握著一杆槍。
餘司令對大家說:“醜話說到前頭,到時候誰要草雞了,我就崩了他。咱要打出個樣子來給冷支隊看看,那些王八蛋,仗著旗號嚇唬人。老子不吃他的,他想改編我?我還想改編他呢!”
眾人圍坐在高粱地裡,方六拿出菸袋裝煙,摸出火鐮火石打火。火鐮烏黑,火石褚紅,跟煮熟的雞肝一樣。火鐮打擊火石嚓嚓地響。火星飛迸,每一個火星都很大。一個大火星濺到方六用食指和無名指捏住的高粱稈芯上,方六嘬口吹氣,火絨上冒出一縷白煙,紅了。方六點燃菸袋,吸一口煙餘司令吐一口氣,抽抽鼻子,說:“把煙磕了,鬼子聞到煙味還會上橋?”
方六緊著吸了兩口,把菸袋磕了,把煙包裝好。餘司令說:“都到河堤漫坡上趴著,省得鬼子來了措手不及。”
大家都有些緊張,臥在河堤上,手抱著槍,如臨大敵。父親趴在餘司令身邊。餘司令問:“你怕不怕?”父親:“不怕!”
餘司令說:“好樣的,是你乾爹的種!你是我的傳令兵,打起來別離開我,有什麼命令我就給你說,你就給我往西邊傳。”
紅高粱。4
父親點點頭。他眼饞地盯著餘司令腰裡那兩支槍。一支大,一支小。
大的是德國造自來得匣子槍,小的是法國造勃郎寧手槍。這兩支槍各有來歷。
父親嘴裡迸出一個字:“槍!”
餘司令說:“你要槍?”
父親點點頭,說:“槍。”
餘司令說:“你會使嗎?”
“會!”父親說。
餘司令從腰裡抽出勃郎寧手槍,在手裡掂量著。手槍已老,燒藍退盡。餘司令拉動槍機,彈倉裡跳出一顆黃銅殼的圓頭子彈。他把子彈扔了一個高,伸手接住,又壓進槍裡。
“給你!”餘司令說,“就像老子一樣用它。”
父親把槍抓了過來。父親握著槍,想起前天晚上,餘司令就用這支槍打碎了一個酒盅子。
那時候眉月初升,低低地壓著枯樹枝椏。父親抱著一個酒罈子,捏著一柄銅鑰匙,遵照奶奶的命令,到燒酒作坊裡去盛酒。父親擰開大門,院落裡靜悄悄的,騾棚裡黑洞洞的,作坊裡發散著腐爛酒糟的濁氣。父親揭開一個甕蓋子,藉著星月光輝,看到清平的酒面上,自己乾瘦的臉。父親眉毛短促,嘴唇單薄,他覺得自己很醜。他把酒罈子按到甕裡,酒咕嘟咕嘟灌進壇。提壇出甕時,壇上的酒滴滴答答落入甕內。父親改變了主意,他把壇裡的酒倒進甕裡。父親想起了奶奶洗過血臉的那甕酒。奶奶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