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羅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就著灶裡的火光用藤條編東西,白二少爺便問她在編什麼,羅扇答道:“編個多層的格架,把採來的野菜都放上去,也不知道幾時能出得這谷,眼看這天兒一日冷似一日了,萬一入冬時還沒法兒脫離,總要先把過冬的菜備下來。”

白二少爺便未再說話,閉了眼睛養神。半晌聽見羅扇低聲地道:“爺,那些人……會是什麼人?山匪麼?”

“不是。”白二少爺沒有睜眼,“山匪沒必要蒙著臉面,做了亡命之徒還怕被人認出來麼?何況他們對我們馬車上的財物毫不在意,只管衝著人來,很明顯不是劫財而是要殺人的。”

羅扇沉默了一陣,復又低聲開口:“那麼爺認為這些人……是衝著我們來的,還是衝著方老爺一家人來的?”

“他們的目的,是我和天階。”白二少爺說到表少爺時睜眼看了看羅扇。

羅扇激凌了一下,手有些發抖,表少爺那張滿是鮮血的面孔再次出現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喊著她的名字。是什麼人要下這樣的狠手?羅扇想起表少爺曾對她說起過的關於賬冊的事,想起了李管事院子裡的那個聲音——也只有莊子上的人才知道白二少爺陪同方家到飛虹澗去秋遊,所以若要找人下殺手,也就只有莊子上的人才有可能是主謀、或是為主謀之人通風報信。

深宅大院是非多,虧了這位白二少爺年紀輕輕遇到殺身之禍還能如此淡定,只是表少爺他……不知是生是死,不知白府那邊得知了此事又會是怎樣的一個情形,羅扇覺得有點兒頭疼,停下手裡的活計瞪著那廂灶裡的火光發起了呆。

“吉人自有天相。”白二少爺淡淡道了一句,說完這話之後連他自己都有點兒納悶兒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俗這麼沒用的安慰之語來,這小丫頭還用安慰麼?很明顯她才是一直樂觀堅強的那個人,擔憂歸擔憂,她該怎麼過日子還是怎麼過日子。

伺候白二少爺喝過藥之後,羅扇又燒了一鍋開水,倒進一隻雖然很破但好歹沒漏底兒的木盆裡,盆子她早已刷乾淨了,兌上涼水,調好了溫度,然後就拿著撕下來的自己的半幅裙襬當巾子給白二少爺擦臉擦身子,最後給他泡了泡那隻沒有受傷的腳,蓋好身上的獸皮,把灶裡的火燒得旺了些,這就該睡覺了。

許是這幾日因發燒睡得有些多,白二少爺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而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偏臉看了看,見羅扇趴在桌上正睡得熟,雙腿蜷在椅子上,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兒,灶裡的火光映在她側枕著雙臂的臉上,正可以看清她那副睡夢中好像並不怎麼舒服的表情。

這幾天夜裡她就是這麼睡過來的?白二少爺想要坐起身,可稍稍一動,內腑就抻得生疼,只好放棄,沉聲叫她:“小扇兒。”

“……好吃……”羅扇嘟噥著夢話,“滿城盡帶黃金甲,饅頭一頓能吃倆。”

“小扇兒。”白二少爺提了提聲。

“……爺?”羅扇語聲朦朧。

“嗯。”白二少爺頓了頓,“夜裡冷,你上床來睡。”

“……爺?”羅扇仍舊朦朧。

“這獸皮長,你睡我腳頭,也能蓋上。”白二少爺淡聲道,此前在帳篷裡羅扇也是這麼睡在他腳頭的,做為主子的貼身僕婢來說這很正常。

“……爺?”羅扇繼續朦朧。

“怎麼?”白二少爺勉強抬起頭來看她,見羅某人自始至終根本沒抬頭,還在桌上趴著,“小扇兒?”

“……爺?”羅扇眉毛聳動,“您的腿好了?!來來來,兩岸猿聲啼不住,沒事兒你就走兩步。”

……睡罷。白二少爺一隻手給自己掖了掖獸皮被角。

“金馬車,呱噠噠……”羅扇語聲清脆滔滔不絕。

後半宿白二少爺再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