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衛生,嘴裡總是念念有詞地“赤反(吃飯)”、“氣窗(起床)”、“幾火(集合)”、“燒洗(稍息)”個不停,這多少帶給了殷兆寧“老師”一點心理安慰。哪怕是隻笨鳥,只要他肯撲扇翅膀,就有飛翔的希望。何況,殷兆寧很快發現,其實尼瑪次仁並非笨鳥,只不過,他比別人晚一些振翅而已。憑心而論,他覺得尼瑪次仁實際上相當富有男人血性,並且相當聰明,相當吃苦耐勞。總之一句話,尼瑪次仁幾乎具備了“草原英雄”藏獒身上所有的優秀品質。

這天早晨,班長李大軍去連部開會。陝西籍新兵劉猛疊好被子後,大概覺得有些無所事事,便在宿舍裡當起了巡視員,晃晃悠悠地拿眼睛尋找別人整理內務方面的毛病,一會兒說張三的被子軟遢遢地像冬天的絲瓜瓤子,一會兒又指責李四被子稜角不夠清晰。到了殷兆寧跟前,他端詳半天后,終於表揚了一句,說就這娃內務還馬馬虎虎。這麼說時,劉猛露出了滿臉班長甚至是排長、連長般的神態,顯得相當老練,又捎帶著弄出了一層嫉妒和不屑摻半的複雜表情——這說明劉猛的眼睛不但能發現醜,也是能看到美的,而且,雖說他明顯對殷兆寧透著些不服氣,但多少還有點實事求是的態度。

但是,無論劉猛持什麼樣的態度,他指手劃腳的講評,都讓新兵們感到很不舒坦:你算個什麼*鳥,一大清早就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當然,大家只是把不滿裝在心裡,都強忍著沒接劉猛的招。第一次班務會上,作自我介紹時,身高體壯的劉猛曾說自己練過十年武術,尤其擅長摔跤,並當場表演了一套拳術。這毫無疑問對其他新兵構成了一定心理壓力——若要迎戰挑釁,不先在心裡掂量一番彼此的斤兩,恐怕吃虧的只會是自己。就連曾被連長龍剛譽為“大力神”的趙紅軍,也因為在格爾木跟龍連長過招時兩戰兩敗,明白了徒有力氣無法保證自己穩操決鬥勝券的道理,鬥志喪失得相當嚴重。此刻,他還了劉猛一個白眼,又低下頭繼續收拾自己的被子。

很顯然,劉猛並沒有看清當時的形勢和氣氛。“入伍前,我在街道民兵連當排長的時候,內務整得那才叫棒咧,我排裡的民兵也都叫我訓練得比正規部隊還正規咧。”他昂起頭,沉浸在無比美好的回憶中,接著話鋒一轉,“你們這些新兵娃啊,還嫩咧,千萬不要偷懶,好好練咧!”

說著,劉猛走到了尼瑪次仁床鋪前。這時候尼瑪次仁正在殷兆寧的指導下反覆練習內務整理,那被子像跟他有仇似的,任他怎麼擠壓撫弄,總是歪歪扭扭、偏偏倒倒,離橫平豎直差著老大一段距離。劉猛看著,很是不滿,又很是不屑:“你這娃,咋搞的咧?看你那被子蔫不溜秋、沒眉沒眼的樣子,哪像整內務,純粹就是老婆婆醃鹹菜咧!”

“哈哈哈哈……”幾名新兵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尼瑪次仁當然聽不懂劉猛的批評,還以為劉猛講了個笑話,見別人大笑,他也跟著傻笑。

“我操,你這娃還好意思笑咧?簡直丟人,丟死你大和你孃的人咧!”尼瑪次仁的笑容深深刺激了劉猛,他氣呼呼地把手一揚,指頭差點碰上了尼瑪次仁鼻尖。

尼瑪次仁從劉猛的架勢中醒悟過來,一團笑容頓時凝在了臉上。

“看什麼咧看?老子臉上又沒窯洞咧!瞅你娃那*樣,不如回家繼續放你的羊去咧。”

尼瑪次仁原本就黑的臉越來越黑。這讓劉猛心裡更不舒坦,一根手指在尼瑪次仁鼻子前端晃動得更加厲害:“你他阿媽的不服氣咧?連句漢話都不會說,老子罵你是教乖了你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