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雙幽深的眼睛驚得差點魂飛魄散。勃長樂不知何時,無聲無息站在她床邊,此刻正認真地看著她:“你也睡不著,陪朕聊聊天。”

睡不著?是她睡不著,還是他睡不著?半夜三更,突然站在別人床邊,萱兒心驚膽顫爬起來,剛想披上外衣,卻被勃長樂伸出的那隻手止住。黑夜裡,他的手白如瑩玉,簡潔而有力,正輕輕按在她的肩上,透過手掌傳來他身上的陣陣熱度,讓萱兒心臟猛地跳了幾下。兩人雙目對視的片刻,萱兒似承受不了對方眼中那異樣的溫柔,率先低下頭去,不敢再與他目光相接。“陛下這麼晚不休息,怎麼跑到奴婢這裡來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可心裡卻是十分忐忑,不知道勃長樂半夜到這裡來是什麼用心,心緒紛亂之下更是難於應對。

“朕嚇著你了麼?”勃長樂聽她言語中,說不出的僵硬疏遠,心中的熱情猶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立時冷卻幾分,說話的語氣也不由泛起幾分冷意。話一出口,他就敏銳地察覺到手掌下的肩膀輕微瑟縮了下,勃長樂微微閉目片刻,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初時的剋制。似乎想給萱兒留些體貼和尊嚴,肩膀上的那隻手不知不覺中也收了回去,可還沒等萱兒放下心,他已緊挨著她在身邊坐下。“你不用怕,朕……只是想找你說說話而已。”

萱兒頓了頓,不自覺向他面上望去,只是他坐的地方,正被一片陰影籠罩,絲毫也看不清勃長樂此時的表情,卻又無法忽視那強烈的存在感,因為他分明的稜角和溫熱的呼吸都近在咫尺,“怎麼,你還是怕朕?”

“不,奴婢是覺得——”

“那就別對朕說‘不’。”他的聲音明顯有些不悅,片刻後卻又變成一種說不清的孤寂之感。見萱兒果真低頭不語,勃長樂苦笑一聲,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你會不會覺得,天黑的時候,這宮裡就冷得像冰窖,一絲人氣都沒有。”

“不是還有很多宮女內監在陪著陛下麼?”萱兒勉強應聲,刻意忽略他語氣中的黯然和蕭索,當作沒有聽懂其中的含義。然而心底深處,她也時常有這種感覺,這熱鬧的宮裡,白日間人人都戴著一張恭順溫和的面具,雖然彼此防備著,至少還能聚在一起聊天打發時間,一到了夜裡,人們卸下了偽裝,恍若失去了保護,反而誰也不願意出來,都縮在自己的角落裡。偌大的宮裡,就像是一座死城,到處都是空蕩蕩的。萱兒總覺得,和這麼多人生活在一起,看起來熱鬧得很,彷彿處處可靠,可仔細尋思,卻是誰也靠不著,反倒不若在宮外的日子讓人安心。但這些話,她只能自己偶爾想想,卻不願意對他說心裡話,也不敢對他說心裡話。

“他們都像是會呼氣的木頭樁子,朕說一句,動一下,朕常常想,這偌大的宮裡,難道連一個會說人話的都沒有?”勃長樂目光落在萱兒柔和的側臉,不自覺探近了些,“朕只是想找個說話的人,哪怕說的都不是真心話……也不打緊。你別怕朕,自七皇弟死後,朕身邊連一個可以說話的都沒有了。”

萱兒抿抿嘴唇,覺得喉嚨中有些火辣辣的刺痛感,他竟對她說這些,他憑什麼對自己說孤單,他奪走了她的娘,她什麼都沒有,可如今他卻堂而皇之來對她說這些!嚥下所有的乾渴,萱兒的語氣飽含說不清的澀意:“陛下有什麼話,可以對太妃說……對太后說……奴婢配不起。”

黑暗中,勃長樂的面容微微一變,但瞬即平靜下來,想要前傾的身子也退回原處。“你心裡一直恨朕是不是?對太后……你一直——”他靜靜地用目光描摹著萱兒的輪廓,眼前彷彿現出她平時那笑起來彎彎的眉眼,那上翹的嘴唇,他的眼神充滿了壓抑的炙熱,神情卻是萬分的平靜,兩相比較之下,更顯得奇特萬分,過了半響,他才接下去慢慢說道:“你進宮的時候,朕就常常在想,到底為什麼你這麼開心,一直在笑,一直在笑。易地而處,朕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