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雪麼!”

粗豪的廣西腔旋即炸開,那皮黃腔調陡地一梗,就此戛然而止。

“譚大人這又何必呢,此人是福千歲請的先生,便唱得幾句戲文,也屬初犯,眼高眼地,毛呼呼過去便了,如今聖營(4)裡唱戲文的又不是一個兩個。”

“老子便是不耐煩這些讀書人,妖書,妖書有甚用,天朝江山是打下來的,讀妖書,讀妖書能讀得下江山?便唱也該白日裡唱,沒來由攪了老子好夢!”

“算了算了,完事看福千歲金面,小弟這有尚好黃煙(5),吸一鍋,解解氣……”

兩個長毛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萬籟俱寂,偌大的蘇州城裡,連一聲犬吠都聽不見,惟有遍佈全城的望樓,不時傳出梆點聲,和守更人嘶啞蒼涼的喊更聲。

註釋:

1、福千歲:幹王洪仁�聘G�輳�

2、太平天國認為金比玉更珍貴,所以習慣用“金”稱呼尊貴的人和東西;

3、太平天國稱呼未參軍的普通百姓為外小;

4、太平軍稱呼自己軍營為聖營;

5、黃煙就是菸葉,也是太平天國所嚴禁的。

………【(十三)】………

“……夫事有常變,理有窮通,故事有今不可行而可豫定者,為後之福;有今可行而不可永定者,為後之禍。wWw.23uS.coM其理在於審時度勢與本末強弱耳。然本末之強弱適均,視乎時勢之變通為律,則自今而至後,自小而至大,自省而至國,自國而至萬邦,亦無不可行矣,其要在於因時制宜,審勢而行而已……”

黃畹在住處院落中捧著本《資政新篇》(1),一面看,一面來回踱步,嘴裡不住嘖嘖驚歎道:

“唉,誰說長毛無人呢?便這番見識,清廷多少封疆大吏,怕是沒半個及得上。”

清晨的太陽灑在他簇新的布袍肩頭,和院中五彩繽紛的壁畫上,把整個小院照得暖意融融。

“黃先生歇得好麼?”一個紅袍白麵的中年人笑吟吟地走進門來,黃畹識得那人是幹殿禮部尚書(2)吳文彬,急忙拱手為禮:

“多謝吳兄掛懷,小弟甚好,只是……”

吳文彬握住他的雙手:

“先生莫見怪,小弟都知道了,那些都是老兄弟,執拗天條(3),不知變通,人卻都是極忠勇的,他們有甚不是,小弟代為賠禮便了。”

對昨晚的事,黃畹原本確有些不悅,被吳文彬如此一說,反倒不好意思發作了:

“哪裡哪裡,小弟初來乍到,不知忌諱,讓兄等見笑了。”

“黃兄哪裡話來!”吳文彬認真地道:“兄臺大才,福千歲是稱讚不已的,本來今日一早便要傳見,只是忽有五位洋官從上海來降,因此福千歲連袂忠王殿下一併接見,兄臺怕要晚些才見得到千歲了。”

“哦?”黃畹聽得“洋官來降”,一下來了興致:“不知這般盛況,如小弟這樣的人,是否有緣觀禮?”

“忠王這人沒讀過什麼書,聽說執拗得很,不過卻似沒什麼架子,福千歲是極有學問的,我們文官都叫殿下作‘文曲星’,聽說他跟這五位洋官多半有舊,要暢敘布衣之故,所以我們這些屬員都不能躬逢其盛呢。”吳文彬頗有些遺憾地說道。他本是天長一間道觀的道童,太平軍毀了道觀,他便入營當差,因為能寫能算,從先生一直做到尚書,雖沒讀過多少經史子集,說話卻文質彬彬,頗有些風度:“不過天國向來好擺儀仗,兄臺這會兒若趕去東北街,怕是還來得及看見儀仗的尾巴。”

黃畹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待他趕到婁、齊二門間的東北街時,送客的儀仗剛剛散去。據說,洋兄弟(4)只是被送出了忠王府,卻沒真個出蘇州城,目下不知在城中何處閒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