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灑入土中,他們死的時候,很多已經面目全非,肢體不全,如今都一齊埋在這裡,他只是一個挨一個喚過名去,就像舊時練兵點名一般,黃泉路上若能聽見個,就應一聲。

“水三兒,王二狗,劉小么,……還有,穆大哥。”

他的聲音越發洪亮,迴旋在這夜色中,好像下一秒,土裡就會有人蹦出來,響亮地答應著,“到!”

在他念出最後一個名字時,他的嘴角浮現了笑意,彷彿回到了少年時候,一個一個青蔥般的苗又重新回到他的面前,都說世間最蹉跎,莫過於美人辭鏡,英雄白頭,還好,他們都永不會老去了。

“哎,現在世道艱難,北有虎狼之勢,牆內手足干戈,朝中又有與高俅秦檜比肩之人……但是有我在之日,必定護你們的家園一日周全……以後忘記了所有,也不會忘記”

“還記得我說起過的小簷兒,我找到他了,他很好。會手藝會扎傘會罵人……他活得這樣好,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娶上一門好的媳婦……說來也是好笑,我盼著他能娶上好媳婦,又不希望他能娶上媳婦……”

“如果來年……怕是沒有來年了,我就帶著他,來你們的墳頭看你們,他脾氣不好,可是沒有什麼壞心……”

那天晚上他嘮嘮叨叨說了許多,該說的,不能說的,掏心掏窩的,都說了,到了最後,忽的想起自己參軍的緣由,竟然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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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鐘簷和趙小姐的親事剛黃,鍾簷自從淋雨發燒之後便整日整日的呆在屋裡,很有些魔怔了的前兆,他去像往常一般去給他理衣,他竟然跟見鬼了一般跳到了三丈外,後來因著他犯了一件天大的事,他就莫名配回了柴房,重新幹起了雜役。

歲月深長,過了一季又一季的嚴冬臘月。

那一年是永熙十年,北邊流寇橫行,加上戎狄不斷清擾,遊民不斷湧入東闕城,鍾夫人和杜夫人心腸軟,便在自家門口搭起了粥篷施粥。

一個一個面黃肌瘦的人排著隊伍在面前緩緩挪動,路邊卻有一個老乞丐白眼相對,面有嘲諷之氣,鍾簷奇怪的問他為什麼,老乞丐笑,“夫人固然心善,可是想過沒有,今日這一頓飽了,明日呢?內牆不寧,人不過是無巢之鳥,離土之樹……再說,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也不用我多說了吧。”

老乞丐看似邋遢,卻比世人都看得清,鍾簷狠狠的握緊了拳頭,吐出八個字,“文可安內,武能定國。”

站在一旁施粥的申屠衍聽得分明,也為他後來的路佈下了潛生暗長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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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清早,胡老闆竟然出乎尋常被無罪釋放,這個可把胡家的主事也樂壞了,就差撲到主人身上,淚眼汪汪,演一場主僕情深。

申屠衍被他們主僕二人膩歪的不行,所以他們兩個很是不仗義拐彎抹角的提出家中生意無人照顧自家婆娘要出牆要先雲宣時,立馬答應了。

送走兩尊大佛以後,申屠衍就去監獄探了監。

那獄卒攔在門口,死活都不讓進,說是刺殺朝廷官員的重犯,多少錢都不好使,申屠衍不願意正面與他們起衝突,只得回了頭。

可是乘著獄卒不留心,他已經上了房,循著聲音,他終於找到了鍾簷的那間牢房。扒開一片瓦片,光線從瓦片的縫隙裡漏進去,依舊昏暗不明,但可以影影綽綽的看清那牆角是蹲著一個一個人的,頭髮散亂,手腳被鐵鏈鎖著,身下的稻草都被凝成塊的汙血浸透了,像是被上了刑。

他想要來口喊他,卻終究覺得不合時宜,只能蹲著看著,好像他是一塊揉碎了的傷藥,只要多看幾眼,那人身上的傷便會好一塊兒似的。

那個清晨,申屠將軍蹲在牢房的屋頂上,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