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面寫的什麼?”太后冷笑著問,“念來給我們聽聽。”

唱洛神的正旦早就嚇破了膽子,連連磕頭道:“奴婢不識字……”

太后遂環顧四周,眾人見勢不妙,誰敢接這個茬兒,李司飾少不得接過了扇子,乾巴巴地念道:誰家洛浦神,十四五來人。媚發輕垂額,香衫軟著身。

摘蓮紅袖溼,窺淥翠蛾頻。飛鵲徒來往,平陽公主親。

詩極豔冶,座中有古板年老的宮嬪,聽了就不免皺起眉頭來。徐皇后聽到最後一句“平陽公主親”,不覺含笑望向自家夫君,卻見皇帝面色如鐵,像什麼也沒聽見。徐皇后只恨屏風礙事,擋住了她窺看謝迤邐是個什麼神情。

太后拿過扇子略看了看,放回漆盤中:“哀家不懂這個。皇帝擅丹青,且瞧瞧這扇面究竟如何。”

皇帝盯著盤中寶扇,猶豫了片刻才伸手去拿。豈料剛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這是贗物!

他心中的輾轉惶惑頓時消弭無形,瞬間體悟過來分明是有人嘲諷自己,是誰敢這樣大膽!

猶記得當年這柄扇子牽出種種情孽,終於是被太后收了去,一直藏在清寧宮中。他遽然側頭瞪著太后,然太后亦苦笑看他,目中盡是疑惑不解與一抹淡淡悲憫。

“啪嗒”一聲,扇子被撂回盤中,皇帝冷然道:“泛泛之作,也只好做戲班子的道具罷了。”他竭力平定了語聲中的情緒,“……這戲本子誰寫的,我竟沒聽說過。”

即刻有管事內官跪奏道:“這一出叫《洛水悲》,是義烏人汪道昆的新作。”

“汪道昆。”皇帝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那內官又磕了個頭,方戰戰兢兢問:“陛下是……另點一出?”

皇帝剛要說都趕下去,忽見座中眾人個個凝神屏氣,眼觀鼻鼻觀心。他定了定神,心知方才鬧的這出定要惹人遐想了,遂冷笑道:“另點做什麼?挺好的本子,讓他們唱完吧。”

旦角兒回到臺上,顫著聲音唱了下去。

皇帝面帶嚴霜,端坐不動,暗暗察看在座各懷心思的眾人。皇后的唇間掛著一抹端凝的笑容,他知道,每逢她這般笑起來,定是揣著一副隔岸觀火的心腸。太后神情嚴峻,時不時朝他看一眼,大約也在斟酌是誰設局。梁毓太妃埋頭剝松子兒往太后桌上遞,她大概悔得想把自己的舌頭吞回去,連帶仙居長公主也是一臉僵硬的假笑……再看幾位親王,楊楝雲淡風輕地坐在遠處,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楊樗抱著一隻大石榴,半張著嘴看得目不轉睛,大約覺得那個旦角兒實在生得好……

皇帝緊繃的心忽然鬆弛了一下,這種時候,也只有沒心沒肺的樸拙小兒還笑得出來。他隨口問道:“二哥兒,洛妃的掌故,你也看得懂嗎?”

楊樗慌忙放下石榴,認真回道:“兒子讀過曹子建的《洛神賦》。曹子建屬意甄氏,可是甄氏卻歸了他的兄長魏文帝,後來甄氏死了,化作……”

皇帝聽著心裡就有些不舒服,正要喝住楊樗,卻聽見屏風後面傳來賢妃刻意的咳嗽聲,頓時疑心大起。

且說屏風後那一眾妃嬪,聽到“平陽公主親”皆猜想是影射淑妃,這《洛水悲》的戲文細究起來又是曖昧不倫——又兼方才徵王上前,大家才悶聲看了淑妃的笑話。賢妃自是其中最得意的一個,只想著今晚謝迤邐必定不得安生了,不想卻聽見皇帝忽然考問楊樗,她不免又擔心楊樗多說多錯,連聲咳嗽制止。

這一咳,楊樗卻會錯了意,以為母親提醒他說點要緊的。

“還有一首關於洛妃的唐詩:國事……國事……”,他憋了一臉的汗,不覺向身邊的小內侍何足道望過去。《洛水悲》一開場,何足道就把這首詩念給他聽,還叮囑他背清楚了以防皇帝忽然提問。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