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了賣弄機會豈能放過,不想腦筋不好使,一時就記得頭兩個字了。

何足道亦朝他努力比著口型。終究是小孩子悟性好,楊樗忽然想起了最後兩句,遂大聲唸了出來:“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

“哐當!”

金卷荷杯砸在了白玉臺階上,皇帝兩手緊緊抓著桌沿,顫聲道:“聖賢書不好好讀,就在風流逸聞上用心?”

楊樗啞口無言,連跪下磕頭都忘了。

徐太后立刻迴護道:“他小孩子懂什麼,也不過是看見什麼就記住什麼了。李義山這首詩素有盛名,皇帝何必多心?”

皇帝慢慢轉過身:“是朕多心了嗎?”

他的臉色比白玉臺階還要蒼白,比秋水月色還要冰冷,唯有一雙眸子深深地望向自己的母親,看得太后心中一涼。

“義烏人汪道昆……”皇帝緩緩道,“朕好像記得這個人。”

“皇帝——”徐太后終究是不忍,又不能斥責,又不好勸慰,胸中千言萬語湧動,也只得道,“皇帝累了……”

徐皇后亦開言:“陛下吃了螃蟹一直不太舒服,不如先回宮休息,臣妾在這裡陪著母后賞月,也是一樣的。”

徐太后擺了擺手,正要說散了席吧,忽見一個面生的內官在人群裡探頭探腦。她心中疑竇大起,立刻將人喝了過來。

原來卻是司禮監的一個傳話的內官,慌慌張張磕了頭就道:“謝駙馬府報喪了。”

徐太后道:“幾時的事?”

“就在半個時辰以前。”

“那也罷了。”徐太后點了點頭。皇帝卻似乎沒聽清楚,猶自喃喃道:“是誰走了?”

徐太后心中隱憂,見皇帝兩眼空茫似魂兒掉了。

只聽屏風後面嘩啦啦一陣杯盞落地之聲,宮人們連連喚著“謝娘娘暈過去了……”

皇帝終於明白過來了,胸中一陣刺痛如千刀割戮,哇的一聲就嘔了出來,整個身子都軟倒在龍座下。徐皇后急忙抱住了他,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膝上,一邊拍著背一邊疾喚人取溫水來。

陣陣刺鼻氣味撲面而來,皇后看著自己織錦錦繡的鳳裙裡兜滿了皇帝嘔出的穢物,心中掠過一絲厭棄。再細看時,那些黃白湯水裡竟然漂著一股猩紅,她心中一驚,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還不快傳太醫!”徐太后厲聲道。

皇帝悠悠醒轉,仰頭見一位珠圍翠繞的美人抱著他,似曾相識又真偽莫辨,不覺張了張嘴。皇后湊近了些,聽了三個字,模模糊糊的像是“對不起”。她不覺呆住,疑心自己聽錯了。

因為皇帝突然病倒,這場中秋晚宴只能草草收場。徐太后命人立刻將太素殿收拾出來,把皇帝挪了進去。皇后則領著眾妃嬪候在殿中不敢走,連謝迤邐母子亦另闢一室叫人看了起來——生怕亂中有個差池。

一眾皇子親王、公主駙馬當然也不敢走,都跪在殿外丹墀上。秋涼露重,玉階生寒,更兼皇帝病危情勢不明,各人心中皆是惶惶不安,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而那個“氣病了皇帝”的倒黴戲班,自然是被帶下去大刑伺候著了。

楊楝跪在人群后面,將夜宴,南戲,洛神,扇子,詩賦,楊樗,汪道昆……他將晚間諸般異象一一琢磨過來,忽然想起扮洛神的那個小旦,分明是上回和馮覺非碰面時留在門外彈琴唱曲的那個歌伎!

難怪那麼眼熟!他又驚又怕,他們把這個局做得如此巧妙,連他都被瞞過了。依方才的情形,皇帝即刻就要對楊樗動怒,可是……熙寧大長公主死得真不是時候。

他心中暗歎,不由得回過頭朝蓬萊山望去,歌盡筵空,水色沉沉,蓬萊山上的燈火次第熄滅。這時她定然已知道了訊息,他想。如果他不與她為難,或者她還來得及與外祖母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