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說著‘是’這個字。”①這句話連同“放棄一切希望……”②構成了年輕的旅行者關於詩國義大利的全部知識。但是對於薩寧的討好,潘塔列昂並不買賬。他比以前更深地將下巴埋進領結裡,悶悶不樂地鼓起了眼睛,這就使他更像一隻鳥了,而且是隻生氣的鳥——一隻大烏鴉或者一隻老鷹什麼的。一時間愛彌兒的臉稍稍有點紅了,這在嬌生慣養的孩子身上是通常會發生的,於是他轉向姐姐,對她說,如果想讓客人高興,沒有比朗誦一篇馬爾茨的小喜劇再好的主意了,因為她朗誦起來是那麼出色。傑瑪笑了起來,在弟弟的手上打了一下,大聲說他“總是會出這樣的鬼點子!”但是她馬上去了自己的房間,回來時手裡帶了本小書,在桌子前的燈光下坐定,向四周看了一圈,豎起一個手指——那是說“安靜”的意思,純義大利的手勢,然後開始朗讀。

① 原文為義大利文,系薩寧不準確地引自但丁《神曲·地獄篇》第33歌中的句子。準確的說法是:“說‘是’的美麗地方……。”但丁在他的論文《論民間語言》中曾就“是”這個字在南歐羅曼語地區的不同說法,敘述由拉丁語發展而來的各地羅曼語方言的區別。由此產生一個廣泛認定的說法,稱義大利語為“說‘是’的語言”(準確的譯文取自朱維基的譯本《神曲》,下注同)。

② 原文為義大利文,引自《神曲·地獄篇》第3歌中地獄之門的題詞:“……你們走進這裡的,把一切希望捐棄吧。”

……

馬爾茨是30年代的法蘭克福作家,他在自己那些用當地方言寫作的短小而信手拈來的喜劇裡,描繪了當地法蘭克福的人物典型,劇中含有雖不深刻、卻逗人發笑和生動活潑的幽默。果然,傑瑪的朗讀非常精彩,完全是演員式的帶表情朗讀。她鮮明地表演了每一個人物,在使用與她的義大利血統一起繼承來的臉部表情時,恰到好處地把握了人物性格。當需要表演一個年暮昏聵的老孃,或者愚不可及的市長時,她就不惜自己柔和的嗓子,也不惜漂亮的臉蛋——裝出最逗人發笑的怪相,擠眉弄眼,扭動鼻子,混淆捲舌和不捲舌的兒字音尖叫……她自己在朗讀的時候一點也不笑;然而當聽眾(當然潘塔列昂除外:他一聽唸到“一個可惡的德國倫”①時馬上怒氣衝衝地走開了)爆發出一陣和諧的笑聲將她打斷時,她把書放到膝頭,自己也大聲笑了;她把頭向後一仰,那黑黑的捲髮的一個個柔軟的髮圈隨著她的頸項和起伏的雙肩跳動著。笑聲停止了,她馬上拿起書本,重又使自己的面容保持應有的氣質,認真地朗讀起來。薩寧對她真是驚歎不已;尤其使他驚訝的是什麼奇蹟使她這樣一張理想化的美麗面孔會突然出現如此滑稽、有時幾乎庸俗的表情?傑瑪對幾個年輕姑娘的角色,也即所謂的女主人公②的朗讀比較地不太成功,尤其是愛情場面她表演得就不成功了。她自己感覺到這一點,所以朗讀時使它具有一種輕鬆嘻笑的色彩,彷彿她對這些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和慷慨激昂的言詞全然不信似的;不過作者本人對此也是儘可能少用的。

① 原文為德文和義大利文的混合。

② 原文為法文。

薩寧沒有發覺一個晚上飛也似的過去了,直到鐘敲十點,他才想起自己行將奔赴的旅程。他像被刺了一下似的一骨碌從椅子上跳起來。

“您怎麼啦?”來諾拉太太問。

“我本應在今天去柏林的,而且在公共馬車已訂了座位!”

“馬車什麼時候開?”

“十點半!”

“那您已經來不及了,”傑瑪說,“留下來吧……我還要念一會。”

“您已經把錢都付了,還是隻付了定金?”來諾拉太太好奇地問。

“全付了!”薩寧做出一副傷心的樣子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