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璧負手留在原地,靜靜望著。

半晌,油燈一閃,黑衣再度出現在茶鋪裡。

蕭十一郎的眼一直很亮。

而此刻,那發亮的雙眼中,清清楚楚寫滿了無語。

連城璧淡道:“本少中毒了。”

蕭十一郎之前便已點破,連城璧等人在喝茶之前已經中毒。事實上,他所中之毒名曰“寸斷”,顧名思義便是中毒期間萬萬不得用內力,否則必將筋脈寸斷而亡。

連城璧原先是騎馬而來。只是方才五人攔截之時,為防止他逃跑,馬兒皆已被趕走了。如今他就剩下兩條腿。

很多時候,兩條腿足夠了。

蕭十一郎無奈嘆了口氣:“您老別動,我來背您!”

連城璧退後一步,冷淡道:“本少自己能走。”

他早已習慣人與人之間恰到好處的距離。他與蕭十一郎萍水相逢,卻要蕭十一郎幫他,已欠他一個人情。

如他倨傲,又如何甘願讓他人揹著走?

蕭十一郎沉默半晌,默默拿刀在桌面上刻了地形。並不複雜,只是有些遠。他等連城璧記在心裡,又默默從身後遞出一把傘。

連城璧眸中劃過一絲詫異,復而盈滿溫雅,卻是不接。

蕭十一郎輕笑一聲:“可是在想這把傘的來歷?”

連城璧抬眼凝視他半晌,才滿面複雜道:“本少只是在想,這把傘乾淨與否。”

“……”

蕭十一郎手一抖,飛快將傘丟盡連城璧懷裡,拔腿便衝入雨中。

蕭十一郎的落腳地暫選了一間廢棄小屋,三面環山,還有一個水潭。

他在小屋中等了許久。

久到他閒來無事,將熱水燒好,又匆匆洗了個澡。而後去水潭邊瞧了瞧,奇蹟般發現捉了兩尾草魚。

他蹲在門前無所事事,便閉眼聽雨聲錯亂。他等的無聊,打了個哈欠,快要睡著的時候,耳中才有了一個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頻率也極規律,卻是漫天雨聲也掩飾不去。

蕭十一郎睜開眼看他。

連城璧撐著他給的那把油紙傘,緩緩從水幕之中朝他走來。天幕黑暗裡,他甚至只能隱約瞧見對方身形,姿態從容不迫。

彷彿……他走的不是山陰小道,而是江南水墨長廊。

他清晰感覺自己心跳頓了頓,而後瘋狂跳動。

連城璧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江湖上認識他的人都會說:溫雅,俊秀,君子無瑕。

可熟悉他的人又會說:有時他是神,有時他不是人。

很多時候,不是人等於禽獸。但其實,神也不是人。

——是以追根究底而言,他果然不是人!

蕭十一郎得出這個結論,心滿意足。

他朝著揚了揚手中兩條還在掙扎的活魚,朗聲道:“連少運氣可真好,這大冬天的居然還有魚跑上岸來被抓!你有口服咯,蕭某自認烤魚手藝還是不錯的。”

連城璧冷冷瞧了那兩條魚,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本少不吃魚。”

“……”

蕭十一郎呵呵呵笑了許久,才斂容一字一頓道:“既然如此,你便餓死罷。”

連城璧心情不大好。

任誰有潔癖兩天未洗澡,又在風雨飄搖中走了大半時辰,心情都不會好。

待他渾身浸入熱水,驅逐寒氣,才略微恢復些許。

只是疲憊仿若寒冷,一點一滴侵入骨髓,讓他連感覺都不復往日靈敏。

——他需要休息。

連城璧這般意識到時,漫不經心攏了衣襟,緩緩走到火盆邊,盤膝而坐。

蕭十一郎抬頭來看他,眸中情緒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