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救救我們強!救救我們家的孩子,救救我們強!他的嘶喚聲扯天連地。爬上山樑,村人都已聚了一群,說,快!快!村長的哥哥在他家田裡割麥。

張老師往西跑。大夫家的麥田在梁西。

大夫正在田頭樹陰下吸菸,看見滿村人馬潮過來,轉過身子,張老師就抱著孩子跪在了他面前。

“怎麼了?”

“水淹啦叔……你救救他。”

大夫把孩子接來放在地上,讓孩子的水肚仰在天空,按按,又翻翻孩子眼皮,提起孩子的腳脖,如提一捆柴草,一扔一摔,孩子就頭朝下落在他的後背,雙腳勾著他的雙肩。太陽烤在頭頂,樑上新修的馬路寬寬平平,直伸到山的那邊。大夫在馬路上跑得風疾雨快,孩子在他背上如吊著的一袋糧食,鬆鬆動動,脹鼓的肚子拍打著他的肩膀。村人在大夫的身後追趕著看,企望一條生命從大夫的背上活轉過來。大夫風樣跑著,路邊挺立的小樹,一棵棵小草樣被颳倒了。

朝著天堂走(12)

在村裡頭,不知道跑了幾個來回,大夫沒有從孩子嘴中倒出水來,用手翻了翻孩子的眼皮,便吐出一聲青灰色的長嘆,說沒救了,從水裡撈得太晚了,準備以後的事情吧。大夫很像自言自語,即景生情地這麼一說,便反剪了雙手,有致仙仙地去了他家田裡。

十五

老支書踩著他人生的腳步,一踏一踏地向西走來,臉上的表情,深含了命運的冬色,幽暗如昨夜的天象一般,是雨是雪,都淺淺地顯像出來。張老師心下呆了一呆,把目光從孩子的墳上收回,說大林叔,好早的天,你獨自慢慢,往哪兒去啊。老支書本料不到這白雪皚皚的樑上還有別人,微微一怔,說是你呀張老師,順著張老師剛才的目光望去,看見了不遠處強的墳堆,咳了一聲,說想開些,不要傷了身體。又說孩子走了半年吧,張老師說整整半年,就都到了一塊兒。

老支書是早幾年就被村人們選落的,他將那個位置託手讓給了現在的村長。村長之所以深得人心,是因為忽然手裡有了許多的錢。那錢的光澤,照亮了張家營人未來的前景。落選後的老支書,大病一場,病癒後幾乎不見出門,偶爾的走動,也是到自家責任田裡轉轉。說起來,梅去老君廟小學做了教師,也是老支書那時對一代知青的憐憫。這樣的感激之情,大隊改為村,投票選村長時,張老師和梅已做了回報。所以兩人見了,老支書便關懷備至,問了張老師許多情況,如他母親的病情,如老君廟小學的學業。最後說:“梅走了,你也不要太放她不下,有機會還是要再成一個家,以後的日子還長。”

張老師說不清是否真的放梅不下。自和梅結婚,倒真很有幾個年月甜情蜜意,連大返城的浪潮也沒衝她一動。而她開始不斷念叨那個城市,是從張老師三年中榜,皆又落選,終於使她三年的夢想和努力付諸東流開始的。

第三次落選後她回了一次家。

那時候,那個城市在突然之間高樓林立;商場大廈,一座接著一座,電梯和天橋隨處可見。據說立交橋也在政府的醞釀建造之中。最著名的亞細亞商場已經以每年破費百萬的鉅額款項,把“中原之星亞細亞”的廣告做遍全國,彷彿一個國家的商場忽然全部歇業,僅剩下了那個城市的亞細亞。連從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海南來的客人,都以不到亞細亞為憾。可亞細亞居民區的居民梅,卻在鄉土社會的自然村落張家營,從未聽說過什麼亞細亞,這不能不使她感到一種深深缺欠。那時候隨返城大軍早些回城,也就自然沒有了今天的苦惱,三十多歲的都市人,還從未喝過罐裝的飲料也實在是隻有中國才有的一項罕見。碰到一個當年的同學,返城後待業,曾可憐地跪在一個主任面前想求份工作,說清道工、鍋爐工都成。可今日她從小車上下來,對司機說兩個小時後到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