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我。和同學生拉硬扯地走了一程,才發現梅苑不是梅園,而是一座二十七層的酒樓,乘電梯上去吃了一頓飯,人家共花了五百八十二塊錢,一甩手扔出六百元。近二十元的回找做了別人的小費。走的時候,才知道那小車是同學自己買的,司機也是高薪聘的退伍兵。問說工作,同學笑笑,說個體戶。和幾天前夫妻兩個到縣城送禮的寒酸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無法同語於天下。其實,那同學在校時的才智,操行,又哪能和梅相提並論。

十六

“成家是不可能了,以後在我沒多少日子啦。”

老支書大林叔疑望著張老師。

張老師說:“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頭。”以這話來回答老支書的疑問,話出口連張老師都深感不妥。從內心深處,他還並沒有最後下了死心,只是覺到在人生中遇到了千載難逢的機遇,讓這般好的時機失之交臂,會造成終生的遺憾。這話使老支書十分愕然,臉上立刻有了雪白。張老師,你可千萬不要因為家破人亡想不開,老支書說,我已經給村長那東西說過,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頭。張老師笑笑,說沒啥兒想不開,我對啥兒都想開了。

說啥兒都想開了,其實還不然。很多事情他還正在想。梅的走離,他把最重要的原因歸罪於自己對兒子看護的失妥,使兒子死了,才使梅終於離開張家營。事實倒不盡然如此。早幾年前,梅在內心就將鄉村社會和都市生活矛盾起來。先前她幾年回家一次,後來是一年一次,甚或一年幾次。家有老父,都市繁華,鄉村沉悶而又閉塞,回家本無可非議,只是她每次從城裡回來,便有無盡的嘆息,枕著張老師的胳膊黯然神傷,有時望著熟睡的兒子熱淚盈盈。教完了書,同張老師說得最多的是省會的亞細亞商場。還有華聯商場,商城大廈,貿易中心,中國第一服裝城等等。終於有一天,她醞釀了一項計劃:春節將至,回家運來一批服裝賣掉。雖然和張老師都是鄉野書生,但鄉土社會經過許多年的變遷,觀念上除了婚喪嫁娶的舊規,對錢也比早幾年看重十成。村長給學校捐過了款,也當了村長,擴建了磚廠,很多村人去出力掙錢,都欲準備蓋房。張家營也決不僅有張老師那三間土瓦房,村長的洋樓已經旗幟樣豎了起來。所以張老師也不會貿然反對梅的計劃,更何況她孃家為都市,婆家為鄉村,知己知彼,豈可以平常對她的計劃進行臆度。剛放年假,湊了八百元錢。張老師和梅一同搭汽車,換火車,一天兩夜趕至省會,顧不了許多事情,兩個人到服裝商場,以童裝和青年裝為主,專買那些款式陳舊,價格低廉,在城市滯銷,甚至幾乎沒人問津的服裝,連扛帶抬,含辛茹苦地運回家裡,正趕上春節前的兩個鄉村廟會。經過周密地算計,梅說我們每年這樣跑幾次,就可以蓋起和村長家一樣的樓房,如果生意好了,我們就辭去教師,再僱兩個人,在鎮上開個都市服裝店。有了錢,便沒有辦不成的事。孰料在鄉村廟會上,兩個教師從事買賣,本就有了許多難堪,可那豐收的人頭,高高低低,板栗一樣竄動,從他們掛起的服裝前過去,無人不去注目,卻又極少有人真買。偶有賣出手的,也都是在鄉土社會被稱為不規矩的人才買。男的是那些被說成地痞流氓者,女的是被以為浪蕩胡騷之流。而真正賣得快的,倒是別人從洛陽收購來的舊衣舊鞋。有的時候,看那姑娘俏麗,對某一件在城裡過時五年以上的衣服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挑看,卻又遲遲不肯從口袋掏錢。

朝著天堂走(13)

這次生意的失敗,對梅是又一沉重的打擊。過完年,梅又默默到老君廟小學教書,比起往日,話又少了許多許多,除了輔導輔導孩子的功課,幾乎連都市的繁華也很少提起。

時光悠悠,光陰荏苒。轉眼又到了麥假。放假的前一天,她又突然想東山再起。張老師處於一種多餘的擔心,總預感她和孩子一道走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