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老一輩的人講,解放前的京家,在海城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就連海城的地方官吏,有時都要看他們家的眼色行事。京家的衰敗是文革中發生的事,大批的資產被充了公,資本家的帽子劈頭蓋臉砸在了京家人的頭上。

資本家在現在人的眼裡實在是個很榮耀的詞,但在那特殊年代裡,卻能致人於死命。京家老太爺便死在文革中,他在被批鬥時,一塊從人群裡飛出的磚頭砸中了他的太陽穴,臺下的人們只見到掛著木牌的老頭晃了兩晃便一頭栽下臺來。人群圍過去時,老頭已經沒了氣息。

京舒父親一共兄弟三人,最小的老三那年二十出頭,在大哥二哥被髮配到鄰近一個縣城接受改造的時候留在了海城,繼續接受偉大的無產階級群眾的批鬥。某一天夜裡,他從被看押的一所教室裡偷跑回來,潛回了雲天路上的老宅。那一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第二天,當革命小將們在老宅裡發現他時,他衣衫襤褸,赤著雙腳,正在堂屋裡不停地跳躍,嘴裡連續發出雜亂的嗚咽聲,嘴角的涎水一直流到了胸前。

京家老三那一夜之後便瘋了,以後很長時間,海城人都能在街道上見到那個面目英俊的年輕人拔足狂奔,似乎在躲避著什麼。有些好事的年輕人會攔下他,問他跑什麼。京家老三嘶啞著嗓門說著些誰也聽不明白的話,但是,後來人們聽得久了,還是從他含混不清的話裡面聽懂了四個字。

——大頭娃娃。

大頭娃娃的傳說,在海城已經流傳了好幾十年。聽老輩人講,每到月明星稀的夜晚,在海城的任意一個角落,你會見到一個頭大如盆,高不足一米的小孩。那小孩出現的時候通常赤身裸體,慘白的肌膚上隱約可見下面如蛛網般密集的血管。大頭娃娃在海城人心中代表了某種邪惡的力量,只要你見到了他,災難便算降臨到了你的身上。

我在數十年後,聽一個老人講起往事時,那老人臉上還現出許多驚懼的表情,說話時眼神閃爍,四處逡巡,好像在擔心那個傳說中的大頭娃娃會突然出現在眼前。老人最後沉默了一下,說:“有人說,京家老宅,其實便是大頭娃娃的家。”

京家老宅,就是現在京舒居住的房子。京家到了京舒這一代,共有兄弟三人,京舒上面,還有兩個堂哥。京家在海城重新崛起,都源於京舒這兩個堂哥。他們在八十年代初涉足商場,也許京家的人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天賦,短短十餘年間,京家便在海城再次富甲一方,成為海城最有名的民營企業家。

我能與京舒成為摯友,因為我們中學三年同學。後來京舒在海城變得低調起來,他開始刻意躲避以前的一些朋友,但因為我們曾共同經歷了一些這一生都難忘記的事,所以,我們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因而我們之間這份友情才得以保留。

我開車經過雲天路的那個夜晚,往事悄然再次掠上心頭。我忍不住就有了去找京舒的念頭,但我最後還是直接把車開到了酒吧的外面。我想到我已經是個警察了,警察是不該再為往事恐懼的。

我平息了一下情緒,下車進入酒吧。

“暗號”是這家酒吧的名字,門上方的招牌,有一隻獅子趴在一艘船的船舷上。那獅子做得逼真,每根毛髮都栩栩如生,特別是張開的嘴裡露出的幾顆牙齒,你仰視片刻便能感覺到它的鋒利,和一些血腥的味道。

我不知道獅子和暗號有什麼關係,但卻知道,自己在暗號酒吧裡,一定能有所收穫。

第五章 深夜來客

京舒根本就不相信關於大頭娃娃的傳說。他是學歷史的,還參加過幾次省裡組織的大型考古活動,那些埋藏在地下的古物,哪一件都跟死人有關。它們在京舒眼裡,跟尋常的物品沒有任何區別。死人是迷信的人們最忌諱的,如果連對死人都習以為常了,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再說,京舒就是在京家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