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葉草

我們是為了享受華麗的生命才來到這個世界的。我們的唇齒在啟合之間構思無從構思的雲霧,我們的眼睛在掙扎之際觸控無從觸控的滌水,我們的耳朵在徘徊之時接近無從接近的遠山,我們的心在捶捶的每一刻計劃難以計劃的來日。來日必方長。我知道你的船現在飄落到哪個地方。它沒有喘息的餘地被推往更高的風浪,在那裡凝視更深處的安詳的河底,那是我永遠隨你而去的眼睛。

我的眼睛是綿白柔軟的質地,輕易接受你的一切過往。

個客棧要想經營下去總會需要一些老主顧的照顧和捧場,就像任何一家好的酒館都有一大批迴頭客。

九是我這個店鋪比較特別的老主顧之一。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的稱呼,只因為他總在每年的九月初九,出現在客棧內堂第九個窗前的九龍桌前,無劍,袖手坐著,胸前佩一掛明亮的九眼天珠。那本是佛家入定的靈物,他的扮相一看就知不是佛門中人,卻那樣張揚地將它佩戴在胸前。

第一次見他時,那支九眼天珠曾讓我愈發的覺得他有眼無珠。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有足夠的原因和理由的。因為那天他剛坐下,我還沒來的及差小二上前問他打火還是住店,就有二九一十八個虎背熊腰的禿驢殺氣騰騰地衝進來,圍定九坐的那張桌。

為首的手執一把九環錫杖“叮”地一聲點地,我便感到整個店鋪都隨之一震。

蟊賊!你傷我少林執事弟子,逼死掌門智空方丈,奪我鎮寺之寶。這筆血債,我達摩堂十八羅漢定今天要著你清算!執杖僧人厲喝一聲,店內便再無其他客人。

呵,智空技不如人,將九眼天珠輸於我手,愧對先人飲恨自殺。這比武本就是願賭服輸的事情,與我何干?爾等卻這般不講道理,通通歸咎於我。他氣定神閒,毫無懼色。罷,若定要清算,那就連上次你們這些禿驢出爾反爾、出言不遜的帳一併清了吧。

他別過看著窗外的臉,慢慢站起身,並起食、中兩指,倏地當空一揮,十八個禿驢旋即飛出店外,撞壞了店內的一些桌椅和幾扇窗戶。

他轉向櫃檯這邊看定我,臉上有乾淨的笑。

他說:一壺好酒,再來一碗熱粥,配上幾斤的牛肉,我說掌櫃的三兩銀夠不夠。漫天煙雨落寞,江南的客棧人多,牧草有沒有,我馬兒有些瘦。

怕是不夠。我噼噼啪啪打著算盤,故作驚慌道:店面修繕的費用,驚走我那些客官的賠償,一共九百兩。

九百兩?你搶啊?!他仍笑著,扔給我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酒要好,粥要溫,肉要嫩,麻煩快點。馬在後面的廄裡,是一匹三歲大的烏騅,要上好的草料。

慢用。我將酒菜端到他桌前。閣下何以贏得少林神僧智空禪師?

因為他笨嘛。他呷一口酒,漫不經心地回答。

哦?何以見得?

因為他叫智空啊。

我無語。

閣下又為何挑戰智空?所為何物?可是天珠?

非,為求一敗。

敢問閣下大名。

曾經有劍,因而有名。現已無劍,亦無名。

閣下應叫獨孤求敗。

他抬頭看定我,眼睛漆黑深邃如夜空下的海洋。

此話怎講?他問。

求敗者,定孑然一身,也定孤獨一世。

他笑。掌櫃的可賞臉與我對飲幾杯?

謝。我在他對面坐定。閣下剛才招式何名?

掌櫃可是江湖中人?

不,只是好奇。想藉先生之口多瞭解一些江湖人事。

他沉思片刻,淡淡答道:獨孤九劍。

既是劍法為何不見先生亮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