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是劍,劍即是我,一直都在你眼前,又何需亮劍?

我笑,然後勸酒。

那年的九月初九,我們第一次見面。九穿一身素白長衫,兩縷長髯,劍眉星目,玉樹臨風,無劍,袖手坐著,胸前佩一支九眼天珠,臉上有乾淨的笑,眼神中有湯藥般清苦的味道。

九每年的九月初九都會來,坐客棧內堂第九個窗前的九龍桌,要壺燒刀子,一碗熱粥,幾斤牛肉,付三兩銀。我問他:這裡有花雕、女兒紅甚至更好的酒,為什麼你卻唯獨只喝燒刀。

他說這酒讓他想起敗的感覺,辛辣而鋒利的液體劃過咽喉,也便有一絲不幹和惶恐劃過心頭,醉時有種血液噴濺的錯覺,這是他多年來一直可望而不可求的感覺。

我笑他矯情,一人若想求敗,不贏便可,他卻逆流而上,南轅北轍。

聽到這話時,九顯得格外的安靜,細細地咄著酒碗中的燒刀,一口一口,直至一滴不剩。

掌櫃,沒酒了,我能再喝一罈麼?

他將半個身子斜靠著酒桌,頭枕在舉著空碗的胳膊,望著我笑,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眼波散蕩,漾起深深的憂鬱。

你喝醉了。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轉身吩咐小二。

給他沏壺店裡最好的鐵觀音……

就像我一直不知道九的真名,我一直都不知九為何如此執著而又茫然地尋找一個能打敗甚至殺掉自己的人。

或許,他已經告訴我理由,只是我覺得那並不能稱之為理由。因為其中的某些結,他沒解開,我也一直未能參透。

我依稀記得他提及一些事情的時候,總會劍眉微蹙,鎖一絲陰霾在眉宇間。

他說他初涉江湖,只為一個女人的一句話。他們一起長大,一起在宅後的一片竹林練劍。在歇息時相背而坐,聽鳥囀鶯啼,看竹影翩躚。她吻他的頸,在他耳畔低語:我會嫁給一個最好的劍客,與他成為叱吒風雲的恩愛俠侶,傲視武林,踏遍中原,羨煞旁人。

為了這句話,他執一把絕世好劍踏足江湖,挑戰武林各門各派高手,掀起多少軒然大波。當他功成名就之後再回到當年與戀人相扶相襯、執手練劍的山莊時,她已嫁作人婦。而她的丈夫,就是他要挑戰的下一個對手。之後的結局不言而喻,她的丈夫一敗塗地,沒有死在他的木劍之下,卻也沒有活著,整個山莊一夜之間威名掃地,荒落頹敗。

他仍深愛著她,卻毀了她一生的幸福;她也依舊掛念青梅竹馬的他,卻終要恨他一輩子。

離開名劍山莊時,他背對夕陽。

五月,那山上的油桐花開,片片飄飛似雪。

那把木劍,他把它埋了。

從那時起,他不再用劍。

上窮碧落下黃泉,眾裡尋她已惘然。赤子之手兩相牽,痴心情長連一線。

他輕聲念著那年與她同修的痴心情長劍的劍訣,急悶一口酒,嗆得淚流滿面,幾欲撒手人寰。

臨走時,我對他說:不勝,何需求敗?若不開心,不如退隱江湖。

他道:不是不想,只是沒有選擇。我後悔在江湖中游走,因為每邁一步,都不能回頭。

我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翻身上馬,然後大聲誦道:十年礪劍江湖夢,一騎紅塵嘯北風。

我坐在櫃檯前,噼噼啪啪撥著算盤,想著窗外絕塵而去的九,想著夜幕下的月落烏啼。我知道,他喝醉了。

之後,我依然在每年的九月初九吩咐小二空下內堂第九個窗前那張九龍桌、溫一碗熱粥、切幾斤牛肉,併為他親手燙壺燒刀。

但他,終沒再次出現。

三年後的仲秋,我偶然翻閱落腳客棧專門撰寫武林野史的查良鏞的手稿時,看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