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纏了一遍,這次更疼,疼得我雙手都有些發抖。不過,我卻一直沒有停,緊緊地咬著牙關,體驗著疼痛之後的莫名快感,機械般地纏了又纏。

一件雪白的襯衫將身體與鋼筋一起包裹了起來。套上一條父親曾經穿過的,在裁縫店翻新之後送給我的黑色毛料褲,紮上一根深棕色的牛皮武裝帶,穿上一雙夏天專門跑到市裡去買的部隊軍官所穿的那種“三接頭”皮鞋。

穿戴整齊之後,我又開啟了自己的衣櫃,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與其他衣物隔開,靜靜地掛在一邊。這是跑長途運輸的大哥大嫂有一次去廣州,剛好遇到展銷會,專門買回來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在貧瘠閉塞的九鎮,人們都還普遍穿著黑灰藍中山裝、工裝,我穿起這件衣服,曾經引起無數年輕人的豔羨,轟動了一時。除了過年過節,我從來都捨不得穿它,這一刻,我輕輕撫摸著大衣,呢子面料帶來它獨有的厚實而柔軟的手感。我想,這會是我最好的壽衣。

默然半晌,我伸手拿起釺子插在後腰,將大衣披在了身上。

堂屋裡,家人都坐在一起聊天,享受著工作一天後難得的那一份輕鬆愜意。我走過他們中間,每個人的目光都頗有深意地放在我身上,這讓我有些緊張。

正坐在屋門口打毛衣的二嫂首先忍不住開口,嬉笑說:“哎呀,我們屋裡三毛兒今天是要出門釣妹子(方言,泡妞)啊?穿得這麼襯頭(方言,整潔,漂亮)。是哪個女伢兒?我認不認得?幾時給姆媽添孫啊?哈哈。”

哥哥嫂嫂們都鬨笑起來,母親則默不作聲地看著我,眼中滿是慈祥與驕傲。

望著眼前的一切,我鼻子一陣發酸,用盡了所有意志控制住了溼潤的眼眶與乾澀的喉嚨。我知道,眼前的這一切,也許再也看不到了。我想要將這一切收入眼簾,刻入心底,隨我一起,直到來生。

意識到大家的眼神開始有些疑惑之後,我露出了儘可能自然的一絲微笑,豎了豎大衣領子,說:“爸媽,我出去一下,莫等我。”

父母一定會等我回來。

但是,我回不來了。轉身推開大門,呼嘯的寒風帶著清冷乾燥的味道撲面而至,我走出了家門。

我的錯,我來扛

九鎮的人們睡得早,九鎮的冬天也黑得早。街道上除了偶爾兩個腳步匆匆的歸人之外,只剩下呼呼鑽入脖領的寒風,就連兩旁人家視窗那橘黃昏暗的燈光也居然顯得有些遙遠淒涼。落入眼簾的一切與白天繁華喧鬧的市井氣象比起來,靜謐空洞得如同陌生鬼蜮。

我緊了緊大衣,走向了彤陽方向。我並沒有馬上就去闖波兒的家。在路過九鎮大橋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沒有人不怕死。古代那些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在被斬首之前,都難免要用草繩繫好兩隻褲管下端,省得屎尿濺出,弄得邋遢不堪。

此時的我雖然懷著滿腔豪氣,抱著用死來挽回尊嚴的決心,但事到臨頭,在這座曾經流過血的橋上,年輕的我又怎會毫無所動?又怎不思緒萬千?在茫茫黑夜中,我一個人靠著欄杆,望著橋下東去的大河,一動不動,很久很久。

我的眼前是流水,眼中出現的卻是母親方才慈愛的眼神。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太多的美好沒有擁有,太多的情誼沒有還。可惜,沒有機會了,此次一去,無論是死是活,一切都將會被徹底改變,姚義傑永遠不會再是而今的這個姚義傑。

更諷刺的是,如果不去,姚義傑就會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想看見的姚義傑。

“兄弟,跑!”

“姚義傑,你不是一個拿刀的人!”

夏冬與何勇的兩句話交替不斷,迴響在耳邊,如同兩顆催魂的鈴鐺響個不停,催我上路。

雖然此時的九鎮早就隱入了一片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