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說:「米雪兒說她還沒有找到男朋友。」

我抬起我的眼睛,「你以為我找得到嘛?」我說:「我也不過是寄寄卡片而已,你以為我還能見到他嗎?不,沒有這種機會了。」當他收到卡片,一定覺得我笨吧?想想看,我是一個多麼驕傲的人。

我相信米雪兒也一定驕傲,法國巴黎大學碩士,念英國文學,暑假到倫敦,碰到了靖。

她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家在巴黎開銀器店。她父親說:「踏出了家,不要回來,跟中國人去吧。」

靖那時只是ba。學士尚未到手。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回巴黎去。

靖送她。

在飛機上,她望著窗外,不發一語。

靖看她。她一臉的淚水。

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

而這個馬來亞女護士,她憑什麼有這麼好的運氣?憑什麼?我躺在靖的床上,我不明白。

靖說:「秀瓊很妒忌,每逢有信來,她看了又看,問了又問,查了又查,疑心很大。」

我漠然的聽著。與她共渡一輩子的絕對不是我。這種卑劣、無教養的惡習與我有什麼關係。

可以名之曰愛。

但是也是尊重。

我尊重我愛的人,我到現在還帶著他的照片。但是我不說什麼。(我要與你去英國。廿天夠了嗎?我要與你共渡廿天,我們會很快樂。)他忘了吧?我的微笑在臉上凝住,他忘了。

他且否認他說過這樣的話。為什麼?

靖說:「米雪兒問我現在的女朋友,她想知道秀瓊的樣子,我沒說什麼,她想來看我,我拒絕了。」他補了一句:「我想娶秀瓊了。」

「很好。」我答。

他問我:你要見我的妻?

我用最冷的聲音說:有什麼好看?她有什麼?除了運氣,她還有什麼?我是一個隨便拋頭露面的人?什麼人都可以見我?我念了這麼些年的紅樓夢,就為了見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太笑話了。

當我遭受傷害的時候,我總是用令人嘔心的驕傲遮掩我的悲哀。眼淚有什麼用呢?我不大懂一哭二餓三上吊。我只是一個寫稿的女人。

我問:「你去了巴黎?」

「是的,巴黎的博物館極好。」靖鎮靜的答。

他記得她,他待她不過如此。

我黯然的把明報週刊翻過來,又翻過去。

我們在倫敦三天,再沒有更寂寞的七十二小時了。

我常常以為我轉過頭去,便可以看到他再我身後:米色的t恤,咖啡的外套,咖啡的長褲,把他的尖犬齒笑出來。但是倫敦沒有他,我的臉漸漸沉下來。

弟弟問:「去看白金漢宮?」

「不。」我說。

「去看衛兵轉隊?」他問。

「不。」我說。

「去遊泰晤士河?」

「不。」我說。

結果去看了一場「耶穌基督超級明星」。沒有人握住我的手。我再第二場就哭了。

從倫敦開車下曼徹斯特,靖問:「去過聖荷西?開車去的?」

「是。」我說。

我一輩子也不會再去東京與三番市了。米雪兒,米雪兒恐怕也不敢再來倫敦了吧?

我想她的膽子小,與我一樣。我們絕對不是穿透明睡衣的人,我們都不是。我們總是退讓:好吧!既然如此,就如此吧。

我要見她。

我會去巴黎,我會去看她。

我會說謊,我見到她,我會說:「靖叫我來看你,看你是否快樂,因為曾經一度,你是他的真愛。」

有幾個卜狄倫呢?

卜狄倫有一首歌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