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客氣點好不好,那是個頗神秘的地方,叫是叫畫廊,實際上是個藝術品轉手站,要不你想買畫,要不你想賣畫,否則恕不招待。」

勤勤不出聲。

「我們兩種人都不是,很難進得去。」

「他們是否賺很多錢?」

「當然,」小楊很感慨,「藝術家往往窮一輩子,過身之後作品卻叫這些人炒得炙手可熱,從中獲利。」

勤勤笑,「你開始憤世嫉俗了。」

「這是事實,他們也捧在生的畫家,抽佣金抽得離了譜,你聽過三七分帳沒有?他七你三。」

「不是去喝咖啡嗎?」

「不過有時氣餒,巴不得有機會給他抽七成,你沒有見過我的習作吧,每隔一段時間,一捆捆地被家母當垃圾般丟到樓梯間,因為居住環境狹窄,容不了這許多廢物,開頭我還揀回來塞在床底下,母親又清出去,最後同我攤牌:『楊光,你已經二十多歲了,為什麼不連人帶畫搬出去?』這才不敢同她作拉鋸戰。有時我想,就算一張畫賣十塊錢,也已經不錯了。唉,稀世名畫,當垃圾看待。」

勤勤忍不住笑。

「凡高在生的時候,可能他們也這樣對他。勤勤,人就是這樣瘋掉的,八十年後,連鳶尾蘭這種很普通的習作居然得價五千萬美元,世人終於進入他的瘋狂世界。」

「我們到底喝不喝咖啡?」

「勤勤,當初怎麼進的這一行?」

「那裡有間咖啡店。」

勤勤自顧自向前走,楊光跟在後面。

兩人找到一張位子,擠著坐下,四周圍鬧哄哄,根本沒辦法談話。

不過咖啡倒是很甘香。為什麼進這一行?普天下的行業,只有從事文藝工作可以亂發牢騷,喏,一句懷才不遇解決所有煩惱,從來沒有學藝不精這回事。

小楊說:「夜深了,在飯桌上畫國畫,還給老父白眼。」

「今夜你的苦水特別多。」

「對不起勤勤,但我愛畫。」

「愛已經是最大的報酬,來,我請你,我們走吧。」

小楊沮喪,「我又破壞了約會的氣氛。」

「沒關係,朋友嘛,朋友要來什麼用?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從來不灰心。」

「上一次開的畫展不是很好嗎?」

「八人聯展,有什麼意思。」

他們擠進花市,勤勤忍不住,買了幾盆水仙,扛得雙臂發酸,才抬了回家。

小楊很不放心地問:「我有沒有掃你的興?」

「你別耿耿於懷,放完假再見。」

兩人在門前道別。

她比小楊幸運,舊房子地方寬大,她霸佔了父親的書房,畫具成年累月地攤開,根本從不加以收拾,怕積塵便用塊布蓋住,也是成地的畫。

把水仙花安置好了,一室幽香,她坐在書房靜靜喝水仙茶。

勤勤倒不急賣畫,她捨不得,也不見得有人要,皆大歡喜。

前兩年賣父親的印石,瞿德霖親自上門來同文太太辦交易,文太太要求把印紋磨掉再出售,勤勤不知瞿伯伯有否照辦,也並沒有賣得好價錢,內地大量外銷,不比十多二十年前那麼矜貴了,田黃、雞血,要多少有多少。

買回來的時候都是老價錢,勤勤記得父親東摸摸西摸摸又是一天,人們說的玩物喪志就是這個意思。

祖父創辦的布廠一下子給人併吞,不消二十年便落得這個模樣。

勤勤微笑,但是父親不是不快樂的。

終身鑽營,為蠅頭小利東奔西走是非常蝕人靈魂的一件事,文少辛一輩子沒為這些擔心過,也真是福氣。

畫室中香氣越來越濃,勤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