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馳往,越來越澄清的面目就是從前熟悉的自己。我不屬前者,也不屬後者,網路展示給我別人的生活與思考,多半我是感佩的,減少了我的孤獨,但網下的時候和淡出網路的日子,跟從前一樣是深居簡出甚至沉寂枯槁的生活。

關於長江的記憶(1)

芳杜若�發帖時間:2002�08�1718∶56∶00白石

那個時候的父親,還是很年輕的樣子,穿著邊疆帶回來的駝皮大衣,操著一口帶有濃重湖南腔的普通話,向周圍人打聽車站和旅社。人家聽不懂,父親不但有失一家之主的臉面,而且還獲得了我們的嘲笑,惱火得眉頭緊皺了起來。哥哥個頭長得慢,成績差,一天到晚調皮搗蛋,我母親每天忙著到處給人賠不是。我心裡,很有些不喜歡他,童年時的自我中心,也是傷害人的,而我並不自覺。我們全家,那個年頭居然拋棄了紅紅的炭火和熱熱鬧鬧的春節晚會,在大年三十,從湘西跑到完全陌生的宜昌去過年,想來我那做決定的父親,身上是有著一些和別人不同的想法的。

那是1983年的冬天,我在宜昌的長江邊上,撿到一顆鴿子蛋一樣的白石頭,潔淨,渾圓。我用玻璃杯裝了一瓶長江的水,把它養在水裡,帶了回去。那時節我還小,穿著一件深藍色長棉衣,笑起來很天真的樣子。從宜昌到枝城,是我第一次坐大輪船,是夜裡,我跑到甲板上,風很大,然而有一個人在甲板上吹口琴,有些悲傷的曲調。黑暗裡的江水,像是呼呼掠過的冬風,迅疾、厚重,而偶爾的燈火,隔岸,細細,柔弱得就像那個人吹奏的琴聲,頃刻要熄滅了似的。

那顆瑩潔的白石,用玻璃瓶盛著,在我兒時的小書架上已經放了18年。若是一個小人兒,也該是高大結實了吧。然而它還是原來的模樣兒,安靜地沉落在水底。生命有沒有在它身上存在過?我難以知曉,它那心底包涵的一重又一重的浪、砂和風霜,在我童年將盡的那一刻,就徹底沉默了,不再言說。那個穿齊膝藍棉衣的小女孩子,早已不在了,她永遠站在江邊,欣喜地拿著白石,想看透它背後的陽光。

紅燈籠

那是個在緩緩降臨的夜幕中掛滿紅燈籠的城市。

我記不得有多少次從漢口港踏上客輪了,最多是在黃昏,天邊還是浩蕩的霞光,一寸一寸正在暗淡。而我已在江漢路下午的陽光中恢復了生動的表情,揹著重重的行李隨著人流登船。離岸之時,黯淡的夜色中忽然亮起無數紅燈籠,長江大橋、沿江的堤壩和那縱橫交錯的馬路,頃刻被豔麗的柔情點燃,也點燃我那離開它之前一種纏綿莫名的眷戀。我懷有的這種複雜情緒,與這個城市獨有的煙火氣息以及我與它獨有的血緣息息相關。

在武漢轉船的等候時間一般是一個下午。這些下午,我在江漢路度過。那些沉默高大的殖民建築,喧鬧繁雜的人語,透明晶亮的玻璃窗。我去削價的服裝店看手忙腳亂試裝的女人們,去四季美吃不過如此的湯包,去天橋底下喝啤酒烤羊肉串,最後拿著本報攤上買的小說,坐在麥當勞裡喝紅茶,一杯一杯地續水,一趟一趟地上洗手間。一下午,就很從容地過去了。

武漢,有我的舅舅。很瘦很老白髮蒼蒼,患腸胃病的舅舅。舅舅是個物理學教授,卻迷戀哲學和足球,躺在躺椅上給我講羅素、講時光之箭。我陪他去俞家山上散步,聽他講家族裡的故事,戰火、飢寒、變故、死亡、背棄,平淡得如同草生草長,四季輪迴。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我才去他家裡。其他的時候,我寧願在江漢路的喧囂裡,默默地想起他。武漢,有小童,讀書時為愛情而等待、哭泣、絕望的男孩子,如今竟然當了系主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