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在情愛上是十分懵懂的,她不懂胡蘭成的性漂泊的蕩子情懷。胡蘭成對她說了好些謊話,她信以為真。張愛玲的身體和靈魂受傷的過程,枯萎的過程,是她覺醒的過程。

在十幾年前張愛玲在美國孤獨去世,屍體冰冷,幾日後被管理公寓的人發現。聞此訊息,筆者曾寫了一首詩,中間有這樣的句子,以此作結:

她走了

張愛玲

像一盞古國泊蕩在外的

孤燈

以寂寞為油脂

那文字便是她的火種

點一次

她的身子就枯一些

她的生命就亮些

她默默地在北美的

風雪小樓中

與故國的文學史對抗

她知道

那上面的文字沒有她是

悲涼

有她是蒼涼

義士墓(1)

平原的人死掉,向來注重厚葬,生前窩窩囊囊,卻對死後的埋葬十分注重。人在世間踉蹌了那麼多年,蒼老了,疲憊了,就找一處安歇的處所,棺木是最後沉睡的寢地,有時還要請石匠做一方石碑。但是,我的父親死掉,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父親怕火葬,於是就在夜間偷偷地埋掉,只是堆上一抔土,作為清明或除夕燒紙錢、後人灑淚的標記。然而從父親堆積的墳向遠方望去,在父親的墳左幾十步的地方卻有一矮矮的石碑,顯得奢侈。鄉間,一九四九年後的鄉間,墓地上有石碑,是一種特異和榮光。石碑上鐫著魏碑“義士啞孩”,透出一股蒼哀破敗。

我父親是做面飯的生意人,在這黃壤平原的深處,揹負著轍跡和晨昏趕路,夏日涼粉,冬季丸子,或是紅辣椒熬製的羊肉湯。解放前,他就在我們的集鎮——什集的一個隅首啃街餬口。

父親告訴我,日本人放棄前(“放棄”這個文雅的詞,我在小時聽了許多,我們那裡的老年人說指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十五日,日本人投降),在什集的西北角,離集鎮半里的地方修了一座營房和一座炮樓,住著一個班的日本人和十幾個中國人,炮樓下,是菏澤通往郭城的官道,炮樓外挖了一個壤溝,溝裡注滿了水,水裡常漂些死狗死貓,日本人在天黑前就撤吊橋,天明前再放吊橋。

那營房裡的中國人,也是什集四周的人,多是家窮出來吃糧當兵,也知道為日本人做事尷尬,所以對街面上的人也就客客氣氣。記得小時候,我們住的隔兩家的鄰居,和我父親年齡相差無幾、喊我父親三叔的人,就在炮樓當過兵;我和他的女兒都在鎮裡的小學讀書,記憶裡他晚上一直咳嗽,還一直哎喲哎喲地喊,死的時候,他女兒才十歲。記得他女兒穿著蒙上白布的鞋子來上學,一進破敗的教室,怯怯地偎在門口,有好長時間,老師不再讓她站起來回答問題。

當兵的中國人,有時很無聊,都是一些青壯年,夏季的晚上,登上炮樓的樓頂,*軍裝,把步槍掛在直直挺立的生殖器上,看誰的生殖器能承重,比賽。有時還在槍上放上子彈,那做漢奸的鄰居,人們說他的最厲害,那上面掛一支三八式的步槍,再放上裝滿子彈的子彈袋,也不下垂。

父親說,炮樓裡的二十幾號人的吃喝,是離什集東南五里王坊的王士臣操持的,王士臣也是走街趕會的生意人,燒一手好菜,只一樣白菜,王士臣就能做出一百零八道不重複的花樣,有燒炒燉熘爆煎炸,酸甜鹹淡,隨口調製。什集鎮方圓幾十裡的紅白喜事做壽生孩子請滿月,王師傅是頭號招牌,他往那裡一戳,主人的面子檔次就上去了,好像全家的榮譽都在王師傅的菜餚上。王師傅不收人錢,臨行的時候,就包一塊方方正正的紅燒肉,然後把鋥亮的刀用油乎乎的布裹起,安步當車地走人,而隨行的是一個年方十歲的啞巴(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