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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要了半斤酒邀來幾個同僚,請他們吃,說是豬耳朵。那幾個小軍官邊吃邊贊:真肥!真香!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豬耳朵!一大盤一搶而光。哎,夥計,你怎麼不吃?上尉連長笑著說:狗兒們,上次炒人肝給我吃,讓我嘔了三天,今日老子弄了副人耳朵給你們吃。說罷哈哈大笑。小軍官們一怔,隨即也哈哈大笑,罵那上尉連長:放你的屁,哪有這麼大這麼肥這麼厚的人耳朵?不信不信。
1948年底,土地改革開始,巴山鎮因為贏了十千的錢發了家而被劃為惡霸地主“砸了狗頭”的有七人、被劃為地主的有十一人、劃為富農的二十七人。富裕中農有五十餘人。剩下的中農、下中農們也都豐衣足食,較之貧困地區的地主、富農還要富裕,其實我們巴山鎮的所謂貧民,在十千豪賭時代,每日都用十千的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享盡了人間富貴。
那些被槍斃的惡霸地主被拉上橋頭等待槍斃,其中有一位突然覺悟,大聲說:“夥計們,咱都死在王十千這個王八蛋手裡!”眾人都如醍醐灌頂、大徹大悟。這時,在他們腦後一陣亂槍轟鳴,七個頭腦漿迸出,七個人橫著豎著,跌到橋下去了。
爆炸(1)
1父親的手緩慢地舉起來,在肩膀上方停留了三秒鐘,然後用力一揮,響亮地打在我的左腮上。父親的手上滿是稜角,沾滿著成熟小麥的焦香和麥秸的苦澀。六十年勞動賦予父親的手以沉重的力量和崇高的尊嚴,它落到我臉上,發出重濁的聲音,猶如氣球爆炸。幾顆亮晶晶的光點在高大的灰藍色天空上流星般飛馳盤旋,把一條條明亮潔白的線畫在天上,縱橫交錯,好似圖畫,久久不散。飛行訓練,飛機進入拉煙層。父親的手讓我看到飛機拉煙後就從我臉上反彈開,我的臉沒回位就聽到空中發出一聲爆響。這聲響初如圓球,緊接著便拉長變寬變淡,像一顆大彗星。我認為我確鑿地看到了那聲音,它飛越房屋和街道,跨過平川與河流,碰撞矮樹高草,最後消融進初夏的|乳汁般的透明大氣裡。我站在我們家渾圓的打麥場與大氣之間,我站在我們家打麥場的邊緣也站在大氣的邊緣上,看著爆炸聲消逝又看著金色的太陽與烏黑的樹木車輪般旋轉;極目處鋼青色的地平線被陽光切割成兩條平行曲折明暗相諧的洶湧的河流,對著我流來,又離我流去。烏亮如炭的雨燕在河邊電一般出現又電一般消逝。我感到一股猝發的狂歡般的痛苦感情在胸中鬱積,好像是我用力叫了一聲。
父親傴僂著腰,高大地站在我的面前,那隻打過我的手像一隻興奮的小獸一樣哆嗦著。父親穿一條齊膝蓋的黑色長短褲,赤腳,光背,頭戴一頂破了邊的捲曲如枯葉的草帽站在我面前,我的父親,我的威嚴的父親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白熾的陽光裡夾帶著一股惡毒的辣味,曬著父親偉岸的肩膀和兩隻崎嶇的大腳。父親像麥場上生出來的一棵無葉樹,不給我絲毫蔭涼,他使我灼熱難捱。我說:爹,你聽我說……父親柔順地說:你別說了,我的兒,你想錯了!爹已經七十歲了。我說:不,我要說,爹,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爹前進一步,我後退一步)爹說:我什麼不懂?我說:你打我是犯法的!父親開顏一笑,趔趔趄趄地搶上來,左手一揮,像往鍋邊上貼餅子一樣打響了我的右腮。我犯法了,雜種,把你爹送到局子裡去吧。爹全臉膨脹著說。我並無悲哀,淚水流出了眼眶。我的雙耳共鳴著,模模糊糊地看到父親的手臂在空中揮動時留下的軌跡像兩塊灼熱的馬蹄鐵一樣,凝固地懸在我與父親之間的牆壁上。
其實沒有牆。陽光射到父親身上,反射出一圈褐色的短促光線,父親像一件古老的法器燦爛輝煌。他臉上有一千條皺紋,每條皺紋裡都夾著汗水與泥土,如縱橫的河流,滋潤著古老的大地。家鄉的土地是黃褐色,深厚的土層下邊是古老的滄海,它淤積了多少萬年,我爺爺的爺爺也許知道。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