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場。

匣中之物堪堪將盡,東首那面目陰沉的三人這時忽開口了。

“朱美人,你問了半天,為何不問到我們頭上?”

他言語間已有問罪的意思。

朱妍向那三人望去,還是猜不出他們性格身份,說話之間過深過淺只怕都不太好,只有不動聲色道:“小女子一直沒見三位開口,不知三位也有興趣。這還有兩三件妾身的佩飾,三位想要什麼?”

那人冷冷笑道:“你還剩什麼?”

他臉上那一笑真是強顏一笑,笑著也令人看了不開心。

朱妍笑道:“這幾樣都不太好了,說起來還不錯的就還只剩這個銀匣。三位帳目最多,小女子不敢奢望過多,三位看著給吧,怕也衝抵不了多少。”

那陰沉臉笑道:“你忘了,還有一樣東西呢?”

朱妍一愕:“還有什麼?”她一愕也能愕出奇花初胎、氣韻兩絕之味,瞿宇只覺看得心尖尖都顫了。

那人卻陰陰一笑:“還有拿匣的人呢?”

他旁邊兩人就皺眉擠眼地一笑。

場中人一愣,沒想這個人真是不說話則已,一說話總往出格處去。不知朱妍該如何應答。

朱妍已知那人故意挑釁、純屬惡意,卻依舊淡笑道:“這可出脫不得。”

那人似已知朱妍是誰,是何來歷。卻不知他為何對這麗人如此仇恨,冷笑道:“出脫不得?又有何出脫不得。別人認不得你,我也認不得你?——你不就是賣的嗎?”

這話一出,朱妍身上就輕輕一顫。旁人只覺那一顫真象幽谷危蘭。可這兩天剛剛出現在她心裡的陽光似乎又要被一瓢髒水澆得汙濁下去。朱妍已覺場中空氣異樣,她知——眾人又知道了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難道我被迫於一時就要落拓一生嗎?

屋中也有人忿怒,如胡七刀,如冷超。但她要的卻不是別人代她忿怒。她只想要別人可以讓她忘了自己,忘了過去。

她唇角忍不住地悲涼一笑,往日的那些強顏歡歌、惡語謔浪、席間碎蔑、座外紅裙好似冬天膩在盆中的脂垢,永遠擦洗不盡地重新浮起。那些往日、那些黑暗又無比絕望地壓了下來。她不怕苦,怕的是那一種髒的感覺。命運總是告訴你你無處可去啊——朱妍心中一嘆:總是逃也逃不出它的手心。她覺得自己一顆心在往下沉……九萬狂花如夢寐……但同時,又覺得身後有一道目光正溫溫涼涼地看向自己。不用回頭,她已猜知是誰。似就又想到了在醉顏閣中讓所有人都意外的一句話,那個人,那抹淺笑,那種相許:

“我——娶——你——”

不知怎麼,朱妍就覺得有一種尊嚴此生從未曾有過地輕輕浸入肌膚。以前,她好似一朵被踩入汙泥中的百合花,雖然絕美,但泥染了她一身的裙裾。原來,原來這一生還會有一隻手不避汙穢地將她拾取;原來,原來還有一人可以這麼溫溫涼涼地看向自己。想到這兒,她心中似乎就定了定,看著那三人,心裡只覺出他們的卑鄙。只聽她輕倩一笑,俏聲道:“那也出脫不得。小女子這些珠玉雖不算好,可能還有些賤,但也長在妝臺之側,就是出脫也還有一個規矩——小女子一向只出脫給男人的,若不是男人,我手裡雖是碎瓊爛玉,又如何肯輕易出脫?出脫了怕他也無福消得。”

眾人先只見她貌美如花,語笑嫣然,沒想詞鋒一振時也是如此銳利。

這話卻似直刺入問話那人心底,那人一拍桌子,桌上蓋碗“脫”地飛起,只聽他怒道:“賤人,你!”

那邊胡七刀再也看不過去,不由也拍桌站起罵道:“奶奶的,你算什麼東西!”

他們兩人就如此四目瞪視著。那邊人冷狠道:“你真要在瞿百齡靈前打上一場嗎?”

胡七刀道:“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