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之稱的鄭大夫,也只能診斷出他是病如山倒,一應救治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他不是不知道父親和苗氏終究會走出這一步。他設防了這些年,終究也是沒逃過去。

“安兒,我幫你定了容桂家的大閨女。她叫容迎初,三天後便會過門了。阿彌陀佛!希望她真有這個福氣能替你擋過這一劫吧。”

她叫容迎初。

聽到祖母的話時,他仍在半夢半醒之間。可是,他還是聽清了這五個字。朦朧意識的間隙中,還是浮起了似遠還近的遙遙印象。

他中毒已深,症狀猶如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際,他無力地伸出手,示意祖母靠近他。

“不要讓她來……”他雙唇輕顫,氣若游絲。不要讓她來,這個家族裡的包袱,只能由他一個人來背。他身體內的毒和他心裡掩藏的秘密一樣,是這個富華卻又腐朽的家族沉澱多時的陰影。

為什麼偏偏是她?

“安兒,你就不要操心了。一切皆有定數。若命裡有這一遭,任誰也逃不過。”祖母輕輕嘆息。

當祖母說出她的名字,當祖母告知他她將來要到他的生命當中。

“不要讓她來……”只要意識稍微清醒,只要有力氣講話,他重複的均是這麼一句。

可是祖母已然離去,為他張羅娶沖喜媳婦的諸般事宜去了。

為何會讓她在這個時候,成為他的沖喜媳婦?他什麼都沒有,他連性命也快要保不住了,更遑論是保護她,為她撐起一片天。

可是他什麼都不能做,在沖喜禮的那一天,他連翻個身看她一眼,也做不到。

只是隱約地透過紗幔,看到她一身大紅喜服,周遭冷冷清清,她的身影猶顯單薄而孤立。

她終於來了,來到他的身邊。

可她也不會知道,他始終在等她。

祖母幾經周折,託人為他尋來了一位隱居的醫師,偽裝成為道婆進來為他診脈醫治,向外間放出的風聲,便是要為安大爺祈福增壽。

他的毒被慢慢地清出了體外,在外人看來,安大爺的病是日漸好轉了。

紫文每日在他耳邊說得最多的,就是對容迎初這位新奶奶的不滿,以及苗氏的某些意圖:“大太太恐怕是不願意讓那容氏留下呢,大爺,你看這容氏那副寒磣的模樣,哪一點像是高門大戶裡的奶奶呀?”

他想要說什麼,卻止不住連聲咳嗽。

腦中卻閃出一念——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幫她。

父親和苗氏那森冷叵測的目光於眼前閃過,縱然他已經在為自己部署一條生路,可一切成敗未定,一天生活在這個家中,他便有一天的危險。

他在他們的意外之下存活了下來,正是需要好好韜光養晦的時候,如果他在此時著意地去保護迎初,那麼,只會更讓苗氏覺得,他的好轉與迎初有莫大的關係。

只消這麼一想,他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不,不行,不能置迎初於險境之中。

與其讓迎初繼續留下受他之累,不如……

如果苗氏真的一心想將迎初攆走,那麼,讓她走吧?

她離開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冷眼看著紫文滿眼計算地要他為她懲治迎初,心裡只默默嘆息。也許,這只是開端。他可以藉著這個開端,想方設法地,讓迎初離去。

只是,他要狠下心腸。無論在這個過程中,她遇到什麼,都不要施以援手。

迎初,迎初,你不要爭了,不要爭了,你不會如願的。

我不是一個好相公,可以給你依傍,讓你有一個好的歸宿。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就是讓你離開這個家。

可是他縱然袖手旁觀,仍舊替她的苦心孤詣而感覺到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