灘,

白天是個屠宰場,

夜晚是個鬼門關。

雨落只聽厲鬼哭,

風吹遊魂四處鑽。

深夜,蕭瑟的秋風從河面上斜斜地鏟到河岸上來。白浪灘上,茂密的荒草擁擠著,發出扎扎扎的響聲,那響聲,慢慢地變成了猙獰的冷笑。月亮死氣沉沉地懸在頭頂,彷彿隨時都有可能砸下來似的。它的光,也懶洋洋地灑在大地上,顯得粗糙,且冰硬。

四具屍體,一字兒排開,像睡熟了似的,靜靜地做著各自的美夢。月光打在他們的身上,象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

現在,只剩下田之水了。田之水的屍體是校長和兩個老師一起跟著伙伕送來的,同來的,還有汪竹青。她非要送田之水最後一程,校長拗不過她,只好同意了。

吳侗的胸前,又有那種不祥的燒灼感。他知道,那是他的胎記有了感應。他不明白,他跟這五具屍體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感應?他記得,上次趕屍時,是因為自己心旌搖晃,對那具女屍訴說心中的苦悶。自那後,他就再也沒有幹過傻事了,怎麼今天晚上,又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他瞧了瞧那具女屍,模樣完好,沒缺鼻子少眼睛,只要自己不碰她,應該沒事。不過他提醒自己,這次的趕屍,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對校長說:“現在,你曉得我是做什麼的了吧。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把田老師送到他的家人手裡。”

校長伸出手,想握吳侗的手,伸到一半,停住了,訕笑著:“那就麻煩你了。”

汪竹青的臉上星淚斑斑,仿如雪粒。她抽噎著對吳侗說:“在路上,拜託你好好照顧田老師……”

吳侗點了點頭,說:“好的,我一定會的。”

他轉過頭,對校長一干人說:“各位老師請回,過了子午,就不能起程了。”

校長帶著眾人,消失在夜幕中。最後那個人影非常小,那是汪竹青,一步一回頭地跟在後面。

吳侗目送著他們消失了之後,盤著腿,雙手虎口相交,緊緊地握在一起,嘴裡,唸叨道:“祖師爺爺,請顯靈德,弟子吳侗,兩眼抹黑。送屍千里,全託祖德。一路平安,不受驚駭。”

吳侗念畢,站了起來,開啟他的藍布包袱,取出五套黑色的氈帽,給五具屍體戴上。然後,從懷裡掏出辰砂,在屍體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敷上,劃符鎮住。做好這些,他再摸出一疊黃裱紙,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併攏在一起,劃了一個符,粘在他們臉上,然後取出捆屍繩,把五具屍體串到一起,試了試,也還牢實。他做完這一切,便一步一步地往後退,一共退了七步,站到北斗七星的啟明星位子。雙手合什,對著那些屍體吆喝道:“三魄回神,七魂歸位。遙望故鄉,健步如飛!牲口,起!”

這時,那些像是沉睡過去了的屍體,隨著吳侗那一聲:“起”字,竟然慢慢地慢慢地甦醒過來,直挺挺地立了起來。

吳侗把包袱往肩上一掛,對田之水的屍體說:“你是做老師的,有文化,腦子比別個活絡,你就做個領頭的。”

吳侗把五具屍體都編個記得到的名字。女屍就叫大姐,燒死那兩個,腦袋和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像人形的火炭,看不出他們倆哪個大點哪個小點,他就把站到前面的那個叫大炭,後面那個叫小炭,搶金鋪被人打死的那個,叫他小金,唯有田老師,他還是叫他田老師。

吳把包袱背到肩上,反手從包袱裡取出趕屍鞭,往虛空裡甩了一下,說:“牲口啊,上路了。”

他在前面走著,那一溜五具屍體,跟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去。

第十三章

喜神店

冷月如鉤,就勾在山頂上那一株直衝雲天的青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