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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說:“你懂什麼,狗屁不通!”她立刻反駁:“妹妹狗屁通,狗屁通!”我離開廣西那年,雲川五歲,用歪斜的字型寫保證書:“我保證去北京給周叔叔做女兒。”我至今還儲存著這張小紙片呢。和孩子在一起,真是不斷有驚喜。我自己是很晚才做父親的,到頭來我發現,所謂父愛就是那種平等地欣賞和理解孩子的能力,它其實是由童心轉化來的。
到資源的第三年,有一次,我給縣直機關幹部上輔導課。下課後,一個矮個子的中年男人留在課堂上不走,等著要對我說一句話:“想不到資源有這樣的人才,草裡藏珠啊,可惜被埋沒了。”他告訴我,他叫賴兆恩,剛調來資源,任外貿局副局長。他自己的經歷也十分坎坷,上中學時就參加革命,二十八歲當上了縣委書記,因驕傲和生活作風問題被降職,文革中被鬥,老婆離了婚。敘談之下,我覺得他頭腦聰明,有主見,也很有正義感。他氣憤地說起一件事:外貿局收購到一對錦雞,準備出口,可以賣幾百元,地委書記來到縣裡,以六元的收購價買走了。說罷他連連嘆道:“玩物喪志啊!”很顯然,他的正直品性與當時的體制格格不入,難怪要被淘汰出局了。我們惺惺相惜,從此有了密切的交往。透過我,他也成了小渝的朋友。不久,老賴調任農業局副局長,經常下鄉。每次返縣裡,他必來我的住處坐一會兒。可是,我發現他越來越鬱悶了,常常是悶坐著不說話,不停地抽菸。有一回,我在中峰遇見他,他劇烈地乾咳不止,我勸他到醫院檢查,他說過幾天去桂林時查一下。幾天後,他去了桂林,被確診為晚期肺癌,再也沒有回資源來。在彌留的那些天裡,他全身浮腫惡臭,善良的小渝經常去給他換洗衣被和擦澡。
現在,當我遙想資源這個地方時,我仍感到親切,是因為那裡居住著一個名叫鄒聯政的人。他是電影放映站的工作人員,在他身上似乎集中了資源本地人對我的全部善意。在資源後期,我和敏子在縣城沒有住處,小渝也已調回桂林,我們每次到縣城都在他家裡落腳和吃飯,而他一家人也真正把我們當成了自己家的人。他告訴我,他早就崇拜我,但怕我看不起他,不敢打擾,後來看我很平易近人,就不怕了。他是一個天真質樸的人,和我在一起時話語不多,總是高興地微笑著,之所以高興也只是因為和我在一起罷了。離開資源後,我贈他一首詩:“十載困頓彈丸地,世態人心俱熟諳。開口直言已惹恨,閉門讀書亦招讒。愚民幫毒禍尤烈,逆境友情品愈甘。欲散愁懷何所之,君家備得開腸餐。”聽說他後來調到縣政府當了秘書,接著升為副縣長,最後是當縣政協主席。他這麼老實又尊敬文化的人能有官運,說明資源的確有了變化。在任政協主席期間,他在電視上看到我,知道了我的工作單位,便來信邀我回資源一趟。因為忙,我暫時未能成行,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去的。
十一、停止的歲月
在暮色和細雨中,群山朦朧,資江默默地向北流去。多少個黃昏,我站在橋上,靠著橋欄,怔怔地望著雲霧重重的遠方。日復一日,我在這裡過著不變的日子。年復一年,資江就這麼流著,帶走了我的生命的歲月。在這個深山小縣裡,歲月似乎停止了,歷史的發展僅僅表現為日曆的翻動,眼睛和耳朵成了多餘的器官,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證明:這裡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我本是一個喜歡靜的人,卻也不免害怕這裡過分的靜。尤其是敏子調來之前,獨居的日子真是難熬。夜晚,在冷清清的屋子裡,我像困獸一樣坐立不安。我坐在桌前,風吹窗戶,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海一樣無邊無際的夜包圍著我的屋子,並且從視窗、從門縫流進來,在屋中瀰漫,把我淹沒。我掙扎,想逃,想喊,終於不過是在屋子裡來回走動著。悽清的空氣如同二氧化碳,吸入肺中,進入心臟和血液,令人窒息。人在寂寞中是很難用功的,心裡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