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閃,思路竟閃到家裡去了。他在老家沒有結婚,連未婚妻也沒有,給家裡寫信只能是給父母寫。來到喬集礦七八個月了,他只給父母寫過兩封信。剛到礦上寫一封,春節前寫一封。他給父母寫的信都很短,很簡單,無非是說他在礦上一切都很好,要父母不必掛念他。真的,他不知道跟父母說什麼。父母生了他是不錯,可父母的能耐也僅僅限於生他養他。他長大成|人後,父母在他面前顯得畏首畏尾,縮手縮腳,好像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他小時侯,父母成天盼著他長大。他真的長大了,父母卻發愁了。父母看不到他的前程在哪裡,不能給他指出一條路,不能改變他的命運。父母生身,自己生心,今後的人生之路只能靠他們自己去走,去開拓。他選擇給唐麗華寫信,就是拿筆頭子作工具,看看能不能為自己開闢出一條路來。唐麗華不是他的父母,目前也不能代表他們家裡的任何人,可如果弄得好,如果能得到唐麗華的認可,並贏得唐麗華的芳心,情況就大大不一樣了。至於不一樣到什麼程度,他還不好估計,也不願意提前作出過多過高的估計。起碼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將徹底告別農村、農民、農身,搖身一變,變成一個和現在的宋長玉完全不一樣的新的宋長玉。從這個意義上講,唐麗華將是位於他老家西北方向的福星,將是給他的命運帶來轉折的貴人。把唐麗華說成再生父母,也不是不可以。

他把眼睛盯著信紙上的那幾句話,反覆唸了幾遍,才重新把思路接續上了。在這封信裡,他開始介紹自己。他把信的調子定得很低,把自己說成是一個命運不濟的人。他提到自己曾參加過高考,只差幾分未被大學錄取。在整個高中階段,他的學習成績一直不錯,在全校沒下過前三名。但在高考那幾天,他得了感冒,臨場發揮不是很好。結果有兩三個平時學習成績排在他後面的同學都考中了,他卻名落孫山。他本打算複習一年再考,老師也說他來年一定會考上。可就在那一年,父親重病一場,把家裡的積蓄都花光了,連糧食也幾乎賣光了,實在沒辦法為他支付數目不小的複習費,他只得放棄複習。從學校回來的那天,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什麼前途了,傷心得痛哭一場,哭得非常絕望。在整個第三封信裡,他醞釀和調動的都是傷感的情緒,使用的是天涯零落人無可奈何的語氣。宋長玉並沒有什麼談戀愛的經驗,對女性的接受心理也沒有研究,但他畢竟讀過一些書,也看過一些戲,知道真正動人情腸的從來都不是喜事,而是悲事;從來都是受過傷害的感情,而不是一帆風順無波無瀾的感情。一些有眼光的大家閨秀在戲中愛上的也多是落難的才子。也許是出於本能,他不知不覺就把自己擺在一種弱者的位置。在兩性對比上,人們通常以為,男人是強者,女人是弱者。也是因為性質決定的,女人似乎有著更多的同情心。女人所同情的,是比她更弱的弱者。宋長玉要得到唐麗華的同情,必須不惜向唐麗華示弱。舉例來說,誰會同情一隻狼呢!一隻受傷的綿羊,或一羽折翅的鴿子,才有可能得到人們的同情。在這封信的結尾處,宋長玉還把耐心保持著,仍沒有署上自己的真實姓名,他寫的是“一個自卑的人”。

礦上沒有郵政所,也沒有設定郵筒。在離礦六里遠的一個農村集鎮上,才有一個小小的郵政所。宋長玉把信抄好,反覆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