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裡被人叫成地主羔子,時常捱打捱罵。大兒子跑出去,被五花大綁押送回來,過了一段時間又跑了。再跑走就沒了音信。二兒子被一些好弄喜事的貧農社員打穿了雙耳耳膜,成了聾子,也成了傻子。有人曾看見他在鄰縣沿村要飯,後來再沒人看見過,不知是死是活。這就是說,曾在紅煤廠顯赫一時的楊向榮家已經不存在了,連個後代人都找不到了。如果要給楊家的“存錢窖”找一個繼承人,恐怕都無從尋找。宋長玉請一個老年人循著記憶領他到窯口踏看。那是山根的一塊平地,平地上生著一些荒草,一點都看不出煤窯的痕跡。宋長玉用腳在荒草上跺,跺到有一片響聲與別的地方不一樣,斷定煤窯口就在腳下。此後的一天晚上,宋長玉拉了金鳳,用鐵鍁在被斷定是窯口的地方刨。刨了大約兩鍁深,鍁頭就刨不動了,果然觸到了石板。那一刻,宋長玉像是尋到了寶藏一樣,激動得厲害,在黑夜裡兩眼也似乎能放出光來。金鳳問他:“怎麼,你真的要辦煤礦嗎?”

宋長玉說:“不辦白不辦,國家的錢別人能拿,我們為什麼不能拿!”

宋長玉找到一個機會對岳父說:“爸,咱們也辦一個煤礦吧。”

岳父說:“辦煤礦可不是說話的,得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才行。”

宋長玉提到楊向榮留下來的老井,說老井的井筒子說不定還能用,那樣的話,不用投多少錢,把井筒子和巷道維修一下就可以出煤。

岳父搖頭,說還是等等再說吧。又說:“那個井筒子我當然知道,從上到下都是用木頭框架一架一架砌成的,封起來都快四十年了,那些木頭框子恐怕早就漚糟了,井筒子也該塌了,誰敢下去!”

“咱們可以開啟看看嘛,一看就知道了。您要是顧不上,我可以找幾個人把它開啟。”

岳父明守福做了一個有力的否定手勢,說:“那可不行,不經黨支部研究同意,那口井誰都不許動!”

然而,西村的小煤礦辦起來了,東村的小煤礦也辦起來了,張莊王莊李莊趙莊劉莊的小煤礦都辦起來了。煤是天神留下來的,人人都有一份,趕快挖呀,動手晚了,別人挖一塊就少一塊。又好比地下的煤是雨後草棵子里長出的蘑菇,你不撿別人就撿走了。於是乎,村村鎮鎮、坡坡溝溝都挖起來了。平地用木頭搭起一個三角架,一根繩子一隻筐,用青磚給窯神爺簡單壘一個神龕和牌位,給窯神爺點了紙,焚了香,就破土動工。那形勢很像當年大鍊鋼鐵時建小高爐,一夜之間,遍地都是小煤窯。宋長玉看見一個井架,就向岳父報告一次訊息。岳父卻說:“不要著急,煤在地底下放不壞。金子能放壞,煤都放不壞。”大概是形勢逼人,形勢不等人,岳父口氣有些鬆動,說:“挖煤這事,我只是見過,沒幹過。”他問宋長玉:“要是不從外面請師傅,你覺得你能行嗎?”

宋長玉說:“我覺得沒問題,我在喬集礦時,好幾個工種都幹過。大豬是四條腿,小豬也是四條腿,挖煤的事大礦小礦應該差不多。”

說了這話,宋長玉以為岳父該同意動手辦煤礦了,不料岳父岔開了話題,問:“你們的房子蓋得怎麼樣了?”

宋長玉說:“已經蓋好了,只是屋裡還有點潮,等幹一幹就可以住人了。”

“一共花了多少錢?”

“我們的錢金鳳管,聽金鳳說一共花了八千多。”

“這個錢數在外面不要對別人說。要是換個人家,蓋這四間磚瓦房,沒有一萬兩萬下不來。”

“我明白,這多虧了爸爸您的關照。”

“金鳳這閨女脾氣不好,有時候很任性,你要對她多擔待。”

“金鳳脾氣很好,非常善良。”

“什麼時候請你的父母到紅煤廠來看看。”

“會讓他們來的,等有機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