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漸行漸遠,高一鳴無意識的看著窗外的風景:現在回想起來,從她來到北平的第一天起,她就被太多的割捨、太多的分離壓得透不過氣了!她也曾寫下〃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字句來勸自己,可是她卻始終做不到無情!

高一鳴太多情!

唯有多情,才難斷段秋淮一片痴心;唯有多情,才結下何文雅、方秀梅這段難解的情緣;唯有多情,才在危難之機離開泰祥戲班;唯有多情,才與京戲血脈相通,甘心為之付出一切!多情自古空餘恨呵……

〃督軍,您看這張報紙。〃陳靜舟匆匆闖進書房。段秋淮接過那張看起來已有一段時間的報紙,立時一震!上面頭版頭條赫然是《名伶高一鳴江南獻藝》,文章旁還有一張高一鳴的照片,高一鳴臂間搭著一條長鬥蓬,穿了一套深藍色西裝,身後則是嘉興南湖。

他忙看了一下報頭,報紙是浙江方面的,時間則是1917年7月13日。〃兩個月前?……這麼說她一直在江南?我該想到的,她不回杭州還會去哪裡呢?〃

〃督軍,您看這一段,’當記者問高一鳴對北平的勢力變化,尤其是與他糾葛甚多的某軍長提升有何看法時,他謙和迷人的笑容明顯的一斂,想了想才回答……’〃

〃年光似鳥翩翩過,世事如棋局局新。明天會發生什麼今天的人怎麼會料得到呢?總之,是非善惡終有報,我希望這位故人可以好自為之……〃說著,高一鳴看了一眼身邊的徐華,徐華會意的擋在了她前面,笑著向記者們道:〃各位記者先生,高老闆累了,今天的採訪就到這裡吧,請到這邊來,我這裡有一份高老闆半年之內的行程安排表……〃

走到一旁柳樹下休息的高一鳴不知不覺又發起呆來。

重返江南是她早在決定不認段秋淮時就擬定的計劃了,十一年的時間,與段秋淮重逢的種種,當初的一切已就此定局,杭州雖仍是傷心之地,但是她已經不怕去面對它了,所謂’落葉歸根’不就是如此嗎?只是一路行來,不免有〃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的黯然神傷,還有一份對北平割不斷的思念……是的,思念!

她以為自己承擔得起任何苦痛,卻忘了苦痛之餘還有思念。割捨時再痛,時間也可以把它治好,而思念,卻是一點一滴,由時間堆聚出來,時間愈久,思念愈長,而且無論何時觸及,都會帶來另一種痛,思念愈多,痛愈多!

曾經,她奢望過可以不再過這種日子的:當她所乘坐的航船抵達上海下船之際,她無意中扶了一把一位身懷六甲的婦人,當時雖未在意,過後卻愈來愈覺不對,當她與徐華在一家小店安頓下來後翻看當日的報紙,看到當天泰祥班所演的戲碼中有一折《趙氏孤兒》時,她霍然想起:經過北平那一夜,也許自己也可能做母親啊!

這個念頭一出現,她立時有種在悶極的房間裡開啟了一扇窗子的感覺:如果,如果她能有一個孩子,那一切都不一樣了!那樣,她可以給自己一個充分的理由離開梨園,放棄一切,去過她從未有過的平淡安靜的生活,或者,她也可以說服自己去找淮哥……只要她能有一個孩子!可是……高一鳴要得最熱切的永遠得不到……

她痛楚的嘆息了,那份悸動的渴望至今仍在胸中翻湧,可是〃他〃卻仍是高一鳴!而接下來的日子她幾乎每一天都憂心如焚的牽掛著北平!

高一鳴才離開北平,北平的局勢就翻天覆地一般的改變了。

段慶勳蓄謀已久的與黎嚮明的權力爭奪由段秋淮一手發動,〃府院之爭〃教北方情勢更加混亂。七月,陸勳帶著他的〃辮子軍〃入駐北平,異想天開的演了一出〃復辟〃大戲,曲終人散後,最後的勝利者是段慶勳,而段秋淮成為他成功佔取北平的第一功臣,由軍長一躍而成督軍!

當一切都告一段落後,北平恢復了表面上的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