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冬去春回,長安城又漸趨穩定,東西市照常熱鬧,興慶宮歌舞時起,彷彿局勢大好,府中奴婢也常私下議論——以我華夏泱泱大國,要擊破安祿山這等胡雜流寇,豈不是如貓捉耗子一般,手到擒來。

漸近六月,沈珍珠產期也近,宮中太醫令晨昏定時前來拿脈問安,張得玉成日裡笑得合不攏嘴,裡裡外外的應付送禮探望的王公大臣夫人,連太子妃也親自過府來探過沈珍珠幾次。

胎位正常,一切安好,更有莫大的尊榮。不知為何,沈珍珠偏偏一日日心中不安起來。揣著碩大的肚子,夜晚總是難以安睡,時常午夜夢迴,對李俶的思念日濃一日。明知是奢望,她仍然幻想有一日從睡夢中醒來,他就坐在床前,攏那把象牙雕梳,為她挽起髮髻,持起青銅古鏡,鏡中人相視而笑……

六月初六,絕好的日子。府內剛剛響過三更的的鑼聲,腹中的孩兒彷彿在內狠狠的踹了她一腳,她輕“嗯”一聲,一覺醒來。微笑著撫摸腹部,這真是奇妙的感覺,小小生命的孕育,一絲一扣與她心脈相通。三個多月時,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動,那時她正笑盈盈的指揮侍女收集庭中花木上的積雪以在來年泡茶水,驀地裡腹中有物突的一跳,她只覺得奇怪,再過一會兒,又是一跳,節奏卻要緩慢許多,絲絲喜悅由內而外,浸透她全身。

伏在床旁睡的素瓷驚醒,問道:“小姐,可要喝水。”沈珍珠搖搖頭,伸出一隻手,說道:“扶我起來一下。”

素瓷忙用力將沈珍珠從床塌上攙起,拿起袍子披到她身上。

沈珍珠緩步走到窗前,掀開窗紗,新月如鉤;幾許相思愁。

濃密的花木掩映之下,看得見幾個身影影影綽綽,數月以來,無論露華深重,還是苦雨悽風,他們都不離不棄,忠於這份職守。死士,死士,自己是該為他們的信守承諾,視死如歸而敬佩,還是為他們為錢為利甘於奉獻生命而感慨。唯有正孕育著生命,將要做母親,她才最深刻的體味到生命的可貴。她會想起陣前拼殺的兩軍將士,每日浴血沙場 ,長刀白刃相向,均是父母所生,奈何自相殘殺,都道江山如畫,豈料天地無情。

“小姐,夜涼了,快睡吧。”素瓷提醒道。

沈珍珠答應著放下窗紗,無意中往那花木林瞥過,一雙精亮的眸子與她目光驚電閃雷般交接而過,她全身滯住,再去尋那雙眸子,那眸子似乎有意閃避,她心中驚疑不定,合掌輕擊一聲,示意那人入她閣中來。

那人一怔,終於疾步走近,身形精幹,行走間凜然有致,由窗欞一躍而入,迅捷之至,身著蒙面夜行之裝。素瓷自出門在外守著,那人朝沈珍珠見過禮,從面上一拂,面罩掀開,讓沈珍珠見了他真面目,復又極快的罩上。

沈珍珠輕輕抽口涼氣,低聲問道:“你為何不跟在殿下左右,幾時來的長安?”

風生衣答道:“殿下惦記王妃生產在即,特地命屬下回來瞧瞧。屬下剛剛才到。”

沈珍珠心頭一暖,凝視風生衣,眸中漸有迷濛,緩緩問道:“殿下,可好?”

風生衣目中神色如常 ,答道:“回王妃,殿下安然無恙,只是擔心王妃身子。”

“安然無恙”,沈珍珠舒了口氣,只要這一句話,什麼都好了。風生衣扶她坐下,她想了想,笑對風生衣道:“殿下總是這樣操心我,我又不是三歲孩童,太子和太子妃對我多方照拂,哪裡要他巴巴的遣你這樣一員大將回來。你快回潼關,告訴殿下,我也安然無恙,讓他為我,為孩兒,千萬保重。”

“這,——”風生衣似乎有些遲疑,沈珍珠已斬釘截鐵的說道:“此際最需要你的是殿下。”仰頭對風生衣說道:“殿下安危,珍珠全拜託將軍。”她以“將軍”相稱,起身向風生衣拜下,風生衣連忙一把攙住,急急說道:“王妃萬萬不可,風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