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

在每個階段所求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有關於這一點,沒有人比大巫感受更深了。

他這一生,經歷過國破家亡、宗廟傾覆的極盡悽慘之事。

年輕熱血的時候,一心想要復興家國、重建宗廟。

為此不惜蹉跎數百年大好年華。

好不容易看到了點希望,卻不曾想自己是遇到了那個千古無二的西楚霸王。

他這個楚國王孫在那樣的人物映襯下,恍若隨意擺弄的小丑。

後來心灰意冷之下,假死脫身,總算安穩了些日子。

本打算就此沉寂下來,了此殘生。

卻又驟然聽聞那堪稱當世無敵的傢伙,被困垓下、四面楚歌。

心中再次火熱的大巫化作一蓑笠船伕舟乘烏江,本想趁機嘲諷他一二。

再不計前嫌,與之續謀大事。

只是他沒想到那傢伙竟性烈至斯,於烏江河畔飲劍自刎。

那一日,霸王吻頸,血染烏江。

端的是可笑、可嘆。

大巫忍不住怒罵一聲,何其愚蠢!

他實在是想不通。

以那傢伙的實力,只要過了烏江,未必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活著,不好嗎?

只可惜很快他便顧不得思慮這些了,那一聲怒罵固然爽快,卻暴露了自己。

也為後來被逼到這草原蠻荒之地埋下了禍根。

而這草原一待,竟是兩千餘載。

……

“時間過得真快……”

站在聖山山巔的大巫,曾經挺拔的身軀已經佝僂。

一雙渾濁的老眼,望著那一行由黑甲鐵騎護佑著的奢華車攆。

臨行前,那腰肢臃腫渾圓的女子,向著聖山盈盈叩拜。

大巫面容慈和,擺手示意。

“去吧。”

沒有多餘的言語,也沒有太多的不捨。

畢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能夠物盡其用,便已經實現了她最大的價值。

等到那具奢華車攆悠悠而行,他終於將目光望向了遠處。

眼底的那一抹冷漠終於帶上了幾分暖意,而且越來越灼熱。

那姓韓的小傢伙說得很好。

落葉,當歸根。

漫長的時間,足以消磨很多東西。

比如那曾經引以為傲的王血尊貴,又比如那曾經鼓弄天下風雲的潑天豪情壯志。

再比如那曾經臥薪嚐膽的矢志不渝。

這一切都在這悠悠兩千餘載的滄海桑田中漸漸消散、瓦解。

只是這樣一來,僅剩的那點東西反倒是光彩奪目起來。

比如……回憶。

他想家了。

想那一條曲折蜿蜒流傳著無數神話與回憶的湘水。

想那一方沁入了無數楚人血肉與骸骨的沃土。

想那一片延綿無盡的楚地群山。

與之相比,這所謂的聖山道統算得了什麼?

這萬里草原又算得了什麼?

他老了。

甚至很早之前,就已經有了道化的跡象。

曾經看重的、想要的、追求的某些東西,已經都不重要了。

現在的他,只想回家。

回到那一方生他、養他的故土。

見一見那兩千餘載後的後輩鄉人,聽一聽那已經兩千餘載不曾耳聞的濃重鄉音,便是他餘生唯一的執念。

至於結果是不是真能如那小子承諾的那般,也已經不重要了。

能,最好不過。

自己也算是衣錦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