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了正衣襟,起身開門。

霖站在門外,手執一隻小小的酒瓶。

深夜無眠,想與先生把酒長談,不知是否擾了先生清夢。

哪裡,道長有此美意,在下卻之不恭。

我閃身,將她讓進屋中。

她輕趨蓮步,在桌前的繡墩上撩襟坐定,將那酒瓶放在桌上。

貧道也有一瓶美酒,為修道前所釀,敬請先生親嘗。

她伸手拿過桌上的兩隻茶杯,排在面前,將衣袖抖下手腕露出白皙如瓷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將青花瓷瓶的瓶塞拔下,然後斟酒。

溫醇甜潤的酒香在屋內暖熱而乾燥的空氣中彌散開來,

酒瓶極為小巧 ,長不過一掌寬不過兩指,瓶底最寬,向上逐漸減細,到瓶頸處收作最細,其上寬嘴廣口,精巧而簡約的式樣。

瓶身是青花瓷質,釉色極為細膩,白玉一般的素胚上勾勒出筆鋒由濃轉淡的青花,堆團錦簇,轟華絢爛,一看便知是那種不可多得的成色。

瓶塞為陳香桃木,以蜜蠟留封。

這樣的裝瓶雖不適長久貯藏,也可保得陳年佳釀在車馬輾轉中酒香不洩,酒味不走。

不知是怎樣的窖陳,可以令她如此這般地精心存封隨身攜帶。

一瓶斟完,正好兩茶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先生請……

有勞道長。

我在她對面坐定,將茶杯端到嘴邊。

濃濃的酒香透鼻而入,使得後心泛起一絲清玄幽幽的暖意,乾淨暢快的氣息,單只是聞上去就令人陶然欲醉。

輕輕抿一小口,酒液順著唇縫流入,甘甜清冽的味感透過牙齒,洶湧若潮水一般沒過喉舌,直逼腑內。

如此熟悉的味道,卻又比先前多了幾分沉亙馥郁。

十年,歲月將那鮮肉與五穀的精華攢聚,積澱成如此絕世的佳釀。

好酒!

我嘆道目光越過停在嘴前的手背偷偷望她一眼。

她手中早已酒去杯空。

燭火跳動,爐中的炭火發出清脆的暴鳴聲。

她桃腮微鼓,用手背掩著朱唇,撐起臉看著我,目光酸澀悽楚,儼然一副頹醉之態。

先生可知孟德公當年釃酒臨江;橫槊賦詩所贊之酒?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我輕聲答道。正是道長先前所飲之酒。

那先生可知天下誰人最先釀酒?

太史公在《史記》中有載,似言酒始為夏人少康所造,可是這位杜康?

掌櫃果然博貫古今啊。她將茶杯放到桌上,嫣然一笑。先生所言無誤,太史公筆下的少康正是這位杜康。然誰為釀酒之祖一說,天下各執一辭,莫衷一是。《太平御覽》中有言曰:儀狄始作酒醪,變五味。相信酒為儀狄所造的人也不在少數。貧道無心拿這二人釀酒的先後來量長較短,只是覺得這二人的命運都與酒息息相關卻又截然不同,頗有幾分趣味。

道長此話怎講?

這二人一人因酒而榮一人因酒而辱,先生可願聽聽這其中的故事?

願聞其詳。我饒有興趣地豎起耳朵。

夏朝自禹而立,帝位傳至第四代太康而被外戚窮氏篡權,是謂太康失國。后帝相之子少康誅滅窮氏奪回王位,史稱少康中興。失國到中興,之間的許多曲折無從查考,因而不得其詳。然史載少康為人博學敏思,勤於政事,一生多有作為。能得虞思相助而復國,其中少不了他所釀之酒的一份功勞,先生是否認同?

這……太史公在《史記》中雖沒將釀酒與復國之事詳分個先後因果,但道長之言也不無道理,少康應該可算是因酒而榮。我拍手大笑,不禁暗暗驚歎起眼前這位正值花信年華之女的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