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之際是華胥西苑在連綿的雨季到來之前的最後一段晴朗日子,此時子時已過,明月正懸當空,一條七彩的星河掛在天空之中,繞著當中的月亮緩緩旋轉著,若不是耀眼的火光太過熾烈,今夜的星光一定會更加斑斕。

別院裡的大火已經燒到了閣樓的半腰,樓頂上的迴廊在火光中搖搖欲墜,可劉顯名卻絲毫不介意,反而在南面的迴廊裡,靜靜地眺望著遠方。

在劉顯名的視線盡頭,是不涼城裡那一座唯一的城。

雖然已是深夜,不涼城卻燈火通明,也許是因為平日裡孤零零的太過孤獨,今日見到藥園如此曼妙的舞姿,她終於耐不住寂寞,為藥園此生僅此一次的演出獻上了最熱烈的歡呼。

不知是否是因為高處清冷的夜風吹走了閣樓之下不斷升起的熱浪,儘管劉顯名虛弱的要將大半個身子都倚在欄杆上才能勉強站立,鼻子裡也止不住的流著鮮血,但他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沒有減少。

大量流失的血液讓他的精神已經有些恍惚,過去的一幕幕像流水燈一般的從他的眼前閃過。

他還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在早上帶著他一同到藥園來,父親在田裡務農時,他就在一旁玩耍。父親閒暇時總是跟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所看管的那一畝三分地裡的一草一木,也不管當時的他是否真的聽的懂。傍晚時分父親會揹著玩累了的他回家,大部分的時間裡他都會在父親的肩頭上沉沉地睡去,等到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母親已經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站在小院門口衝他們兩人招著手。

隨著他逐漸長大,父親在藥園待著的時間越來越多,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直到那一日,父親說要去藥園長住一段時間,誰知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再見之時父親已是一具被白布裹著的屍體。

他從藥園逃走之後自然也不知道父親屍骨的下落,是被埋在某處田裡給藥草做了肥料,還是被一把火燒成了灰,又或是給西山的睚眥做了點心,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將父親的遺骸帶回來,而母親也在他編織的謊言裡哭瞎了雙眼。

在那之後走投無路的他做了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決定,那就是去大山裡做起了兩頭都不討好的獵人。

在做獵人的時候認識了這輩子的死對頭賈為善,也撿到了那群不知來歷的孩子,還遇到了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

賈為善在他臉上留下的那道鮮明的疤,那群孩子則讓他發了一筆橫財,而小翠則讓他有了一個家。

其實劉顯名至今都不知道小翠為什麼會跟他回家,又為什麼會嫁給她,就算小翠不是什麼清白女子,可在華胥西苑這種地方,追求者仍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他劉顯名無論是模樣還是背景亦或能力在這群人裡甚至連中游水平都夠不上,小翠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下嫁於他。

百思不得其解的劉顯名在兩人成親之後詢問過小翠,那天二人正在廚房裡做飯,穿著麻布衣裳的小翠扎著高高的馬尾辮,挽著袖子切著菜,劉顯名則在一旁打著下手,聽到劉顯名的問題之後,小翠翻了翻白眼,回頭丟給他兩個蒜頭。

“還不是因為你是個傻子。”小翠頓了頓又說道:“還不是因為我也是個傻子。”

劉顯名確實是個傻子,所以他聽不明白小翠的意思,只能傻笑著把手裡的蒜剝了。

這是劉顯名一生裡少有的幸福時光,如果變聰明意味著不再幸福,那他寧願這輩子都做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只是這世道是如此不公,華胥西苑是如此無情,讓賈為善把劉顯名變成了侯雪。

劉顯名從懷裡摸出小翠繡給他的手絹,擦了擦臉上的血漬,烏黑的血液霎那間洇紅了雪白的絲綢。

“娘子,我終於做到了!”不知不覺間,劉顯名竟然流出了兩道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