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真是命中註定啊!

我重新進入到我所熟悉的故事裡面,一如重新與之相愛。這一次我不再粗暴輕率地對待它,而是用對待情人的溫存忍耐。我們重新接納對方,如進入情人的身體那般情意深長。我要它和我都放開,將感覺坦露,每一處褶皺輕撫,再微小的細節亦被關注。

我不再急切地去表白什麼,那樣會使我像一個嘮叨的婦人。不再刻意地追求宏大敘事,避免了惺惺作態。我試著去描述一個個完整的故事,再現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貿然站在時代的角度作出價值判斷。我開始用心去揣摩劇中人的生活,他們的思維,分析他們際遇變化的原因——體察每一次輕小細微的抖顫。那是命運在發生變動。

我的講述有時仍不可避免地偏離,滑向自我沉溺,這是一個感性寫作之人的致命缺點——為了標榜感受的獨特性,誇張個人感受。我的價值判斷也會急不可耐地從幕後跳出來,打斷原本刻意維持的冷靜敘事。

但我深信。這本書會是不同的。與我自己以往的不同,與別人的也不同。

選擇雜劇是一件多麼勞碌的事情。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在自虐。當你習慣了唐詩,宋詞的優雅纏綿之後,你幾乎會自覺地抵制這個世俗化的產物。它很難符合高雅清淡的口味,顯得直白低俗,不耐咀嚼,有時還充滿了齷鹺和猥瑣。對於男女之間那點破事更是津津樂道,不厭其煩。

它不像詩詞歌賦那樣懂得撩撥,欲近還遠,善解人意,它太不懂掩飾,直至搞壞了你的胃口。可是當你進入了之後,你會發現它的孤寒由來有因。雜劇本身是一個寂寞的產物。是一群有志難伸,或者在我看來是活該一輩子不得志的讀書人排遣寂寞、消遣社會的產物。它不可避免地用力太過,流露出尖酸刻薄的個人情緒。

隨時擺出一副跟人死磕的蠻狠,很可能就悲壯地落了空。你呼天搶地,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我寫這樣一本書的動力來自於一件小事。有一次我隨意地問身邊的人,你們知道蘇三嗎?在座的人無一例外的不知道,知道的,也只是知道有一首流行歌曲叫《蘇三說》,恰巧,那個R&B風格的歌星正是他喜歡的。

若你以為這是80後才有的問題那就錯了。我接觸的人多半是70後,60後的,他們同樣一無所知。由此我意識到這是一個集體空缺,整體空白。所以我相信,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某個特定群體的問題。

大家都有文化上的疏缺,不可能人人都是百科全書。但是,當一種文化疏缺已經成為一種社會現象時,就有必要警惕,需要引起重視了。有什麼比了解自身傳統更重要的呢?

蘇三是京劇《玉堂春》的女主角。而京劇的經典劇目多半來源於崑曲,崑曲,又源自於雜劇。一個被奉為高雅典範的東西來自於一個流於豔俗近乎色情的東西,這也是很有趣的。

讀雜劇,有時讀到心生牴觸。可能正是它的粗暴自私是你我不敢直認弱點,有意迴避陰暗。

你肯給它耐心,它回報你驚喜,世事多是這樣相互和好。如是,我慢慢摒棄了對它的輕慢。在粗糙俗氣中看出它精緻雅氣的底子來。我選擇的幾個故事,都是能夠真正打動我的,它們在我心中存留了很多年。有的曲折離奇,一氣呵成。有的文辭典雅,使人過目難忘。有的悲辛徹骨,叫人耿耿於懷。

用氤氳的方式去舒展它們,使之在心底復活。我不斷地在想,如果我是當時的作者,我的思想是能超越他,還是不及他?我能寫到這樣的程度嗎?我會如何去表述這份感情,處理這個人物?劇中人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會有這樣的舉動,這樣的念想?那些時而深情時而幼稚的話,那些匪夷所思的念頭,到底是作者刻意雕琢,還是人物真情流露不由自主的結果?

元曲有時膩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