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諸多,依然是沒有瓦屋。梅主持著蓋起了張家營第一座瓦房,全村人都立在房前仰望。那時候,梅雖是省會鄭州出生的城裡人,生活卻已經把她磨礪成地道的農民,至少從表面說來。她愛坐在院裡樹下,抱著她的孩子,凝望這三間瓦屋。凝望的專注,叫人懷疑那神情是裝出來的。有了孩子,有了房子,她說這才算有了實在的家。一年春天,她帶著孩子回城看望父親。幾年沒有回去,在學校請了半月的假,卻只在家裡住了三天,回來說家裡還是沒地方睡覺,三天都是住在街道的招待所,一夜五元的費用,長期住著,如何受得這樣的開銷。原來是家裡的老房,弟弟結婚用了,連父親都又搬回工廠的工具房。戶口遠在鄉下的女兒回來,哪就那麼容易地有了宿處。就是那次回去,政府有了知青全部返城的檔案,爭取她的意見,她毅然說:

“我不回了。一輩子不回了。”

夜裡,風也微微,月也微微。村裡人都在街上納涼。強被他奶引在村頭樹下聽古,院裡靜著他們夫妻,說了一些學校的課程,商量了兩項改進教學的辦法,張老師突然說,梅,我覺得你臉上滿是心事。她說沒呀。他說你瞞不過我。她就說我的同學們都回城了,卻又沒有工作。而立的年齡,終日在街上轉悠晃盪。我們在街上兌錢吃了一頓飯,大家抱頭哭了一場,都說我留在鄉下倒好。

張老師沉默一會兒,說,梅,你心裡想的不是這些。

梅說:“是的。是覺得命運不濟。”

張老師說:“你覺得回城好了,你就回吧。”

梅說:“你不想留我?”

張老師說:“我若做得了主,我死也不會讓你回去。”

有你這話就足了。梅說不貪圖別的,只貪圖能有情愛,加上這房子和孩子,比起我的那些返城的同鄉,算計算計,我比他們幸福許多,至少我有這個結結實實的家。那一夜他們就是這樣說的。夫妻過了多少歲月,花前月下的激情早已耗去,剩餘的就是理智而有意的溫暖,然在那一夜,他拉她手時,她還一樣哆嗦發抖。偎在他的肩頭,望著新起的房屋,呢喃說人生不怕沒有別的,最怕沒有愛情。大都市的生活,沒有愛情,沒有家庭,人更顯孤獨。在鄉村有家有愛,人生一樣充實。我是死心塌地要做鄉下人了,生生死死都和你同兒子在一起,生是張家營的人,死做張家營的鬼。

言語歸言語,鄉土社會終歸不是能夠讓梅植根的土地。都市的繁華,是令鄉村人新奇,但卻不能使其忘卻生養他的皇天后土。至於梅,也是這層道理。三月的風景,清秀而又迷人。天高地闊,水綠山黛,嫩葉枝頭,桃紅李白。往老君廟小學去的路上,青草茵茵,野花爭妍,散發著濃烈得令人打噎的氣息。走在路上,張老師說,好快喲,又到春天了。梅卻不言不語,望著山坡上飛歸的大雁小燕,臉上寫了淡淡的悽愴。心裡戀家的思想,自是不消說的。畢竟說來,其家境雖為貧寒,但到底是生長在都市人家,對於大自然的變化,更比鄉村人能夠多愁善感。十數年呆在這異地他鄉,一封家書,兩天就可從鄭州寄往縣城。從縣城到張家營的不足百里之路,卻需一週時間。遇到雨雪季節,上月初的信,這個月底勉強收到,也是常有的事情。她常說,有一天父親病故,從現代化的郵電大樓拍封甲級電報來,待我收到電報,已經十天過去。揣著電報趕回去,父親的骨灰也都涼了多日。所幸的是,並沒發生這類事情。只是每每想來,在張家營了卻人生,雖有不錯的丈夫和孩子,卻仍是斷不掉她那舉目無親之感,一種身世飄零的想念,如寒冬的穿溝風樣襲著人心。也不知那些回城的同學,幾年過去,到底有沒有常人的生活。有的時候,她想,怎麼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