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還勾起了它一絲淡若輕嵐的回憶,記憶中的星星點點在它的腦海裡閃爍著,如同鋪滿石子的河水裡湧動著浪花叮咚的輕唱。夜晚並不十分寒冷,一仰頭就能看見滿天的星斗。後來那個聲音在它的腦海裡漸漸沉澱下來了,數年前主人的呼喚曾在它心中結下了淵源。今夜,這個聲音的再次響起,使它又一次清醒地意識到,它接下來哺育的,已不僅僅是自己剛剛生下來的這個寶寶了。

馬三多家又添了一個丫頭,事實就是這樣的。

這個早晨來臨的時候,沙窪窪村前莊後的雪地上,到處都能聽到人們的竊竊私語。他們相互轉告著,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初冬早上的寒冷被他們的笑聲碰過來又撞過去,村巷裡到處蘊涵著興奮與狂躁的氣息。他們誰也不知道此時的馬三多正在想著什麼,正在做著什麼。

小白和它的新生孩子已經被弄到主人的屋子裡去了,小白臥在地上,馬三多滿頭大汗地雙手捧著裹在襁袍中的女嬰,讓她的小嘴一次又一次與小白大棗般的乳頭相觸。女嬰的嗓子已經啞了,但她的嘶鳴仍然在繼續,哭聲仍從她一張一翕的小嘴裡不斷髮出來。馬三多滿頭大汗地蹲在地上。高興了一個晚上的馬大洋和馬小香,早在太陽出來之前就興高采烈地去學校向老師邀功了。在他們眼裡,拾到一個孩子應該是多麼光榮的好事啊!女嬰的小嘴根本沒有吮吸的意識,她對乳頭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牴觸情緒。

汗流滿面的馬三多已經手足無措了,他像一團發麵一樣癱坐在地上。女嬰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淡,馬三多知道,這是她沒有吃到東西的緣故。但面對喂大了馬大洋和馬小香的乳頭,已經餓得面色慘白的她卻不肯開口。馬三多懷抱女嬰,毫無辦法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就在這樣一個空當裡,小羊羔咩咩叫著走過來,張開兩瓣新鮮的嘴唇準確地叼住了小白的乳頭,緊跟著喉嚨處捲曲的茸毛便開始輕盈地蠕動,只一會兒,它的嘴角就溢位了白花花的乳汁。母羊用嘴拱著小羊羔的尾巴,目光裡散發出春天一樣的光芒。

最後一個窮人 第二十四章(3)

馬三多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腦海裡那道昏暗的帷幕上霍地亮開了一道口子,他的胸腔裡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他嘴裡輕輕地籲出一聲,將女嬰放到母羊的腿胯下,雙手捧住母羊白裡透紅的大妞妞,將奶頭對準她不斷髮出沙啞叫聲的小嘴輕輕一擠,一股白色的乳汁便帶著母羊小白的體溫噴了出來。她的小嘴由此變得貪婪了,飛快的咂摸著,將一口羊奶嚥了下去,緊接著又咽了一口……

白雪帶來了巨大的詩意——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甚至連一隻黑狗的睫毛上,也挑起了亮閃閃的冰晶。

冬天的太陽是一個只管撞鐘的和尚,早上從村頭升起,傍晚沉入西天無垠的荒涼深處,不肯將一絲熱氣灑在地上,顯得十分吝嗇。

冬天的太陽,早出晚歇,無動於衷。只在乎形式,不在意內容。

雪天裡,女人們捻著麻繩,穿針引線,錐幫納底。

雪天裡,男人們嘴裡叼著一根劣質的紙菸,一副紙牌在他們手裡玩了三天,就變成一把爛扇了。

冬天賦予人們充裕的閒暇,整個沙窪窪,只有馬三多一個人是忙碌的。他要給他的五十多隻羊添草飲水,還要伺候馬大洋馬小香和另一個丫頭的吃喝拉撒。這樣的忙碌,把他與沙窪窪的世界分開了。

這個晚上,他們在熱炕上睡下之後,馬三多問馬大洋和馬小香,給他們抱回來的這個小丫頭起個什麼名字。

馬三多說:“她是你們抱來的,名字麼,就由你們來起吧。”

不等馬大洋開口,馬小香首先迫不及待地說:

“就叫小雪吧,因為她是我們下雪的時候抱回來的。”

馬大洋一開口就把馬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