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關係,兩條主線在書的後半部分有過交叉——為了還母親的錢,九莉收下了邵之雍給她的錢。張愛玲不迴避愛情——即便是“金色的”愛情——中的難堪、功利、猜忌種種,卻也不借著書發洩她對胡蘭成的不滿:“裡面對胡蘭成的憎笑也沒像後來那樣”(張愛玲致宋淇夫婦的信),她在結尾處依然以一個溫暖的夢境來結束這段已成往事的情感。對待愛情、親情、政治的態度在《小團圓》中一以貫之:雖不見得完全釋懷,至少能夠坦然面對,因此,漢奸妻、墮胎、性、背叛、人性的種種灰暗地帶……都可以在《小團圓》中一一呈現。

胡蘭成在《張愛玲與左派》中,曾經借張愛玲的寫作來批判左翼思潮,開頭處引用張愛玲的一首小詩:“他的過去裡沒有我;曲折的流年,深深的庭院,空房裡曬著太陽,已經成為古代的太陽了。我要一直跑進去,大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呀!”胡蘭成對這首小詩做了“政治性”的解讀,認為表現的是人對於生活的不可忍受,這種“不能活”的生命體驗才是制度革命和政治革命的原動力。這首小詩此前從未見於別處,直到《小團圓》出現。張愛玲在《小團圓》同樣引用了這首小詩,不過使用和解讀顯然都與政治無關。它的出現,是在九莉和之雍的熱戀時期,九莉夢見他的臉,刻滿了“卐”字(既代表核心國,也代表充軍刺字),這時,她寫下這首詩給他。可是,“他沒說,但是顯然不喜歡。他的過去有聲有色,不是那麼空虛,在等著她來。”(《小團圓》,第190頁)

同一首詩,胡蘭成作政治性的解讀;張愛玲卻作對方顯然不理解的“愛情式”解讀,這小詩彷彿充滿暗喻,彰顯著兩人在面對同一情感,同一“歷史”時,可能產生的種種分歧。面對大歷史,張愛玲不願意作理性的分析評判,卻執意書寫大時代下的“個體”最直接的生命體驗。換句話說,《小團圓》對張愛玲自我歷史的建構,是女性的、自我的、內向的、且超越其時代背景的——是她對“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毫不顧忌的“張看”。

延伸閱讀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

胡蘭成:《今生今世》,遠景出版社(臺北)1996年9月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

陳子善編:《張愛玲的風氣——1949年前張愛玲評說》,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版

王德威:《落地的麥子不死——張愛玲與“張派”傳人》,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版

楊澤編:《閱讀張愛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金宏達:《平視張愛玲》,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年版書包 網 。 想看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