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已等了我好半天,這樣大熱的天,可不好叫她倆再久等。方才我到素瓷那裡看過適兒與昇平,他們都很好,我就不打擾他們兄妹嬉戲玩樂了。”

李豫還是點頭,聲音沉悶,“那你便出發吧。”

沈珍珠輕咬雙唇,道:“我便走了,你穿成這樣,也不必送我。自有肩輿抬我出去便可。”

李豫終於側過頭,左掌死死的抵著文杏大柱,說:“好。”

沈珍珠曲身朝他微福,正待轉身,他卻猝然將她腰肢一攬,她胸臆激盪,萬般心緒哽咽在心,說不出一句話,只能任由他緊緊擁住,他聲音喑啞乾澀:“我會等你。”

他慢慢放手,後退,背過身去。

她的淚水反倒充盈眼簾,絕然轉身。

肩輿行得不緊不慢,至永福門停下,需步行數十步方至重明門。沈珍珠行得極緩慢,一步比一步艱難,卻執意不讓身畔宮女攙扶。待行至重明門正門處,見慕容林致與薛鴻現並一輛馬車正等候著她,她腳下一軟,慕容林致與薛鴻現雙雙奔上,一左一右將她扶攜住。

沈珍珠抬目望那九重宮闕,宮門幽深,天闕如雲,漸的在她面前失去色彩,她喘息道:“快,扶我上馬車。”

馬車行進速度平緩,沈珍珠只覺眼皮深重,渾身上下無一絲點兒氣力,隱約有些微溫暖的陽光透進來,又有一滴淚滾落到臉上,她喃喃道:“鴻現,別哭。”

聽見薛鴻現稀里嘩啦拭淚的聲音,“你怎麼知道是我哭,不是慕容林致呢?”

沈珍珠勉力一笑,“當……然,林致……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女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學她。”手上微暖,聽得慕容林致說:“你也是我最敬佩的女子。”

沈珍珠笑著搖頭,只是嗜睡如命,昏沉沉偏頭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馬車輕晃如搖籃,便朦朧問道:“我們……到了哪裡?……有沒有……出長安城?”

慕容林致道:“還沒出長安城,到曲江池了,不一會兒便可出長安。”

沈珍珠彷彿身上來了些氣力,“曲江池?”她徐徐艱難的睜開眼,“扶我下去,我想看看……”

慕容林致與薛鴻現對視一眼,喚馬車停下,兩人合力將沈珍珠扶出馬車,半躺在曲江池畔的草地上。

五月裡的曲江池畔,酷熱難當,惟有瘳瘳數人遊玩賞樂,間歇偶而傳來少女嬌美天真的嬉笑聲。

沈珍珠依依睜目仰望,說:“天,真藍啊。”

若干年前,曲江池畔春如織,她與素瓷、紅蕊相伴遊樂。一切的緣起,都在這裡。前承起合,彷彿一夢。

她恍惚聽到半空中有人吟誦詩句,綿延不絕,縈繞天地,竟絕似她當年清越的聲音:“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她聽到安慶緒說:“不知十年後再遊此地,該是如何。”

默延啜說:“我回紇王庭之門,永遠為你敞開。”

流光溢彩的輅車旁,李俶陡然伸手挽起她,說:“有我,別怕。”

“俶……”她徐徐吐出最後一個字,眸光黯淡,唇齒抿合。慕容林致與薛鴻現無聲飲泣。

馬車的車伕一直是背向而坐的,此際緩緩回頭,走下馬車,摘去頭上的績巾。

慕容林致抬頭,哽咽著喚道:“陛下。”

他半跪下來,將她緊緊納入懷中,下頜抵著她的額頭。

他的心從此不再疼痛。

這顆心,隨著她的離去,行將就木。

尾 聲

寶應元年六月初八晚,時任司空、中書令的權臣李輔國被刺死於宮外私邸,身首異處,次日晨,人頭被奉於泰陵外叢草堆中,為守陵衛士發現。

寶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