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原先那些住在其中避世問道的聖賢根本沒有預料到如此的未來。

可無論如何,一旦道德谷在人們的心中已經是一座高山,那麼道德谷所能做的就是如何從世事人心的根本去著手,而不是像世間許多讀書人那般去步步攀高位居廟堂。要從書上做文章,要在人間講道理,要於人心立規矩,道德谷所做,任重而道遠矣。

張謙弱撥出一口氣,似乎說了這麼一大通話之後他終於稍稍消解心中苦悶,他轉頭看向君策好奇問道:“離開寶鹽城的時候你和荀修仁說了什麼?”君策還沒回過神來,張謙弱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君策差點一頭栽進水裡,雙手揮舞撲騰起來,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張謙弱開懷大笑,真頁也露出笑意。

君策拍了拍衣衫,翻了個白眼,然後說道:“只是說了一句話。”張謙弱問道:“什麼話?”

君策突然雙手枕在腦後然後躺倒在岸邊的綠草地上,他仰頭看著明月高懸星海,然後輕聲道:“很多時候,我們心中所想和腳下所行是不同的,所以很多以往覺得非此不可的道理和憧憬,總是要被沿途許多消磨乾淨,那麼最終知曉了什麼,其實是要去看走過了多少路程。同樣的,走過了多少路程,其實也要去看知曉了什麼。”

張謙弱也躺在了草地上,笑道:“能不能好好說話?多讀了些書就拽這些是吧?我可不信你說這些那個沒讀過多少書的荀修仁能聽明白。”

君策也笑了起來,然後放棄了自己潤色許多的文縐縐言語,直接說道:“我只是給他一個建議,無論是繼續行走江湖為了年少所求而去掙扎,還是留在荀家擔起責任,都需要做取捨,這個選擇很難,可是如何不去走出這一步,任由余生困頓不清,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成。我沒有立場去說大道理,於是只能說,踏出猶豫的那一步吧,也許前方會是花草盛放,也許是泥濘崎嶇,又如何呢?這就是選擇,是好是壞,總要去做的取捨,很難也很簡單。我就是這麼做的。”

真頁沒有和他們倆一樣倒在草地上,只是盤腿而坐,然後看著君策問道:“你的選擇?”君策閉上了眼睛,卻好似看見了更加璀璨遼遠的月色星河,他嘴角掛著淺淺笑意,輕聲道:“翻過高山,越過天門,然後回家。”

張謙弱搖搖頭嘖嘖道:“離開天門可不簡單。”君策咧嘴笑道:“難又如何呢?”真頁會心一笑,轉頭望向水面上倒映的樹影婆娑,輕聲道:“總要去做選擇,然後走出那猶豫的一步。”

離開錦澤脈,森耘脈雖然是塵停谷中最為靠近道德谷的一處所在,可卻也是如今尚未有多少人煙聚居的地方,因為靠近另一側的萬里黃沙太近,而在黃沙之外就是那座籠罩人間陰影的天門。三個少年只是翻越了幾座連綿山脈就橫跨了整座疆域並不算遼闊的森耘脈,站在了道德谷的山下。張謙弱雙手叉腰抬起頭仰視道德谷,笑著感慨道:“以前也曾去往簡鳴谷遠遊,卻沒有像這一次一般足足走了一年有餘,見過的經歷過的事情也不足此次的精彩紛呈啊。”

君策聽到張謙弱的話語竟是一時間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識抬頭望著滿山青翠的道德谷,如果只從山上花草樹木的繁密和蒼翠很難看出四季的更迭,因為此處從來四季如春,可是君策站在山下仰望卻突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他回頭看了一眼來路,又轉頭望向道路平坦連綿無際通往天門的遠行路,一身儒衫沾染塵埃的少年郎不知覺已經長大了許多,眉眼多了幾分沉穩,更多了幾分意氣飛揚。

張謙弱攬著真頁的肩膀走上山路,回頭對著還站在原地的君策招招手道:“走啊。”君策收斂心緒,看著站在山路臺階上的張謙弱和真頁,還有滿山飛花落葉紛紛,耳畔是鳥語輕吟,還有書院的朗朗書聲,君策笑著點點頭,然後抬腳邁出一步,下一刻雲霧吞沒了他的身影。

君策只覺得身軀搖晃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