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緩慢過去,我感覺我們要完蛋機率在十倍十倍加大,世界末日的影子在天邊搖擺,一小時比一小時清晰,一分鐘比一分鐘確定。我做好了最壞打算,哥哥用過的軍挎扔在家裡床底下,我還能找到,老媽膽敢說我一句,我就斜背上哥哥的軍挎,裡面放三個幹饅頭和一片菜刀,睡長途車站啃幹饅頭。我會各種餬口的本領。我是一個危機意識濃重的人。很小的時候,我看見乞丐,就想,自己有一天也可能淪落到那樣。我天賦不足,當不了苦力,又不如哥哥兇狠,菜刀舞起來黃砂漫天;我需要練就其他餬口的本領。我寫得一手好字,又黑又大,神似董其昌。我工治印,土話叫刻戳子,貌如趙悲庵。我寫的冥錢點著出藍火苗。我刻的“南京大學教務處”石印,鈐在姐姐的成績單上,工整漂亮。公章的圓邊我刻不圓滿,趙悲庵沒刻過圓邊。我倒空了味精瓶,沾了硃砂圓圓地罩在“南京大學教務處”七字周圍。外國人和趙悲庵不熟,見了硃紅的中國字印在全優的成績單上,就給了姐姐全獎。我托福考過滿分,可以投奔新東方教授英文。我腦子還在筆還在,還能寫“全庸”、“古龍名”著、“古龍巨”著騙錢。我尚能養活兩個人。

上完高等數學課,我女友說有事情談,半小時後在###見面。###裡陰風陣陣,低矮的桃樹、蘋果樹上沒有一片葉子一個果子。我的女友遠遠走來,頭髮盤起,古銅色呢子大衣,黑色圍巾,黑色提包,她雙手插兜,臉上陰風陣陣,人好象有一千歲。她拿出一條細長的紙片,陣陣陰風中,我聞見淡淡的尿味。“仔細看了,兩條紅線。一條紅線是陰性,兩條紅線是陽性。產品說明上說,準確率大於百分之九十九,別再和我計算機率了。我下午去醫院,再明確一下。你我接下來三天不要見面,都仔細想想該怎麼辦。不要來找我,你千萬不要來找我,我會找你的。”我的女友出奇地平靜,我仔細觀察放在我鼻子前的白紙片,在紙片尿味最濃的一端,的確有兩條隱隱的紅線。我明白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她也不會讓我幫任何忙。我眺望遠方,遠方灰禿禿的一片,我看一眼我女友的裝束,成熟得夠做狼外婆了。“你要不要墨鏡,我宿舍有一副挺黑的。”我說。我的女友臉上毫無表情,轉身走了,很快沒入灰禿禿的遠方。第二天、第三天,我女友都沒來上課。我行屍走肉般出沒於教室、宿舍,怎麼使勁也聽不清老師在教室前面講了些什麼,好象是說耳朵是由頜骨演化而來;蛇的###裡有骨頭,一輩子不用擔心陽痿;袋鼠有兩根###,但是也不能一覺兒睡兩隻袋鼠,因為每個雌性袋鼠都有兩個孔。黃芪悄悄問我,是不是不想編武俠小說了,改寫詩了?我想來想去,被學校開除之後,還是刻戳子餬口比較現實,還能練手,萬一能再回醫大,手還靈活,還能幹外科。我回了趟家,翻出我哥的軍挎,刻戳子用的一整套刻刀和固定石材的印床。我又去了趟琉璃廠,挑了兩把兩頭開刃的八稜刻刀,走刀快又不用常換;添了個用螺絲固定的印床,原來的印床用小木塊固定,天冷,在外面幹活不方便;最後買了一本《四體字典》,查篆字寫法方便快捷,我篆字的基本功不很紮實,常要查字典,原來那本《說文解字》的檢索方法又極其原始,不能適應將來商業化後的眾多訂單。我把著些東西統統放在軍挎裡,掛在床頭,靜靜地等我女友到來,然後告訴她,我們不用害怕。

我女友來的時候,我正逃課在宿舍睡覺。其他人都上《脊椎動物學》去了,我這種狀態,怎麼聽也只能聽見###、子宮和平胸總目等字眼,不如睡覺。我女友進來,帶著一陣風,一個鼓鼓的大包扔到我床上。我還沒睜全眼睛,就聽我女友說:“我操他大爺。沒事了,我倒黴了。我去了醫院,醫生說不象,打了幾針,今天倒黴了。我操他大爺的早孕試紙。”我第一次聽我女友罵街,罵的比任何人都好聽,我的覺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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