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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久留在鄉土社會的信心。望著那被村人救滅的一場麥火,想起了掛線上杆上自己和婭梅多少年的一片心血,走將過去,才看見灰黑中,連線杆都成了一根三段的碳棍,哪兒還有《歡樂家園》的書稿。後來幾經努力,由她執筆,強打精神將書稿又寫了三分有一,出版社方面,忽然來了一封信說,國家要開展一場清除精神汙染運動,《歡樂家園》的出版計劃被撤銷去了,就連出版社是否能夠儲存,都亦難說了。面對那封來信和又是一疊的書稿,天元看到婭梅第一次有了眼淚。晚上躺在床上,枕著天元的胳膊,又想到一年的糧食化為灰燼,彼此商量去誰家借糧度日的時候,她深有感觸地嘆了一聲:
“沒想到日子會過到借糧的份兒上。”
也許那時,她就已開始想到省城的諸多好處。兩相比較,當然省城不需為餬口犯難,一月下來,手持糧本到糧站買糧也就是了。待到果真挑著擔子,一道去親戚家借糧回來,夫妻再也不需商議《歡樂家園》中的一應事情。一路上說的道的,都是來年如何把地種好,爭取自己不僅豐衣足食,還能有所節餘,將糧食還給人家,計計劃劃,很見夫妻間的情感。可是來年,風不調雨不順,不要說還人家的糧食,就是自家的口糧,怕也是朝不保夕。收玉米時候,她走在枯乾的旱秋裡,看著臺子地精瘦的玉米棒兒,說:
“天元,怎麼回事,我忽然特別想家,每夜都夢見父親死了。臨終前他手指著咱們這塊玉米地,淚水漣漣,卻說不出什麼話兒。”
他說:“要麼你回家看看。”
她說:“回家我就想做些生意。日子逼著,社會也朝這發展得讓人瞠目結舌,我們不做些生意,不說人傻人精,你說日子總不能過到連糧食也東拼西湊吧。”
七
螞蚱從墳丘的蒿草上走下來,爬上張老師的鞋,爬上張老師的腳。張老師微微一怔,從地上站起來,天色愈發陰沉。烏雲流水一樣地向西北執行。風也冷的可以,枯草在墳上嗖嗖擺動。曾經一次,兒子強為捉螞蚱,誤了午間的飯時,直到日將西暮,才提一串螞蚱回家。那時候他歡蹦亂跳,如同生活在陽光照耀的小河中的魚。今天,這都已成為過去,不像過去的季節。季節無休無止。而兒子卻像枯在季節初的幼苗,還沒有真正體味春天的滋味,就匆匆去了,更不要說能見著夏、秋、冬三季的風光了。張老師彎下腰,把腳面的螞蚱捉住,放在兒子墳墓避風面的一個窩裡,又從身邊揪一把乾草蓋在螞蚱身上。權作為送給兒子的玩伴,他想,願你能同兒子一道安全過冬。就挑起糞筐,轉身走了。
若步子快捷,挨黑還能送兩擔糞來。
回村的路上,張老師見了住在村前的張昌旺。昌旺大張老師十餘歲,獨自孤在路邊蹲著,一臉愁事,卻說沒有什麼事情。然張老師從他身邊過去很遠,他卻又叫住張老師,說張老師,我不想活了,日子沒法兒過。爾後又說,中飯時候,老大、老二孩娃因分家不均,鬧騰起來。老二說他哥比他多分一根檁條,老大說弟比他多分一棵樹苗。老二說樹苗值多少錢一棵,也不過三塊五塊,可檁條卻值三十五十。老大又說檁條再值錢也是死的,而樹是活的,長大了一百二百也能賣。先吵後打,把家裡鍋都砸了。昌旺說張老師,你識文斷字,我就給你一人說,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張家營一方小地,數十戶人家,各戶勺小匙大的事情,都瞞不過村人耳目。張老師知道,昌旺家不僅兒子不孝,兒媳指桑罵槐地對待昌旺也是家常便飯。幾間房子分給了孩子,又上有雙老,下有幼小,老婆是半瘋痴人,日子的那種艱難,非一言能盡。張老師擱下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