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的,便從來不全真在陣前武人的刀槍。

然而此時,這些於趙慎,於他部將,於此時立於此地的千百壯士,反而倒都不再要緊。既然無人能卜知天道未來,立世為人可做的,便是一步步踏過當下。旁人眼中的得失,落在自家心中,不過只是愧與無愧。

這正是斜陽西墜,天地盡灑金紅;諸人迎著半天晚霞火燒,只覺天邊如染豔紅赤血。不親臨沙場,便不知那血紅是如何刺目慘烈;然而未經這樣的刺目慘烈,又豈知如何才是軍人的榮光。

次日卯時方過,洛城四面城門洞開。已等在城周的西燕軍卒入城門換防,一道流程中,兩方軍卒皆沉默無聲。這一場圍城困戰,此時終似落定塵埃。

裴禹立於土山,有瞭望計程車卒來報道:“降將已經出城,向此間來了。”

裴禹微微點頭,面上似無所動。周遭眾人的心中,竟也無從前想象中的志得意滿,反而莫名有些無趣。或是這一戰拖耗得太久,直把耐心精力耗得殆盡,如今慘勝過後,亦不覺得可喜。這念頭倒也奇怪:好似為一樁事,花去無數週折,末了終於握在掌中才驀然發覺這不過是把應得的得到罷了,那隱隱的索然竟是比唾手可得後的不珍重還令人沮喪。再想起這城中的守將,不免更生出敵意忿然。

裴禹眯起雙眼,只看著那青年將軍步步近前。打了這許久的交道,他其實還不曾如此近處看過趙慎形貌,直到那人到他身前,只默然立住。

裴禹看著他,好似見了龍華山石窟中的造像——繼而微微搖頭,並非是龍華山,卻更似是平城的雲中山。他青年時相往雲中石窟拜謁,只見那窟中群佛,衣裳在足踝處張開,展如鳥翼,外廓緊如弓弦,衣褶堅挺如鋒,猶帶漢隸遺型。而那造像的容貌,雖勇毅有勁,卻死板而了無韻趣。

裴禹微微瞬目,他如此費力要得的,不是一具僵定軀殼,他還要這道刀刃在關外西陲重現鋒芒。一時身旁李驥手中託著一物上前。裴禹轉首取過,相奉在趙慎面前,原來是一封白羽。

武王左釋白羽,右釋黃鉞,這輕飄白旄卻是軍中排程的象徴。裴禹道:“當日我曾許諾將軍,願以國士相待;此物是由西京中太師親贈將軍,其中的愛重期許,將軍自當明白。”

趙慎微微斂目,淡淡道:“此物於此,我身為俘虜,不敢承當。”

裴禹似並不意外,見一旁李驥不著痕跡接了那白羽退下,轉手已執起趙慎手臂。趙慎不意他如此,亦是微微一驚。然而,裴禹勁細的手指牢牢緊扣住他手腕,緊控在掌中似全不耽心他會掙開。眾人注目之中,裴禹已倏然握著這手臂執在半空。這帶著決然姿態的一舉,忽如炙烈火星迸濺入柴草,眾人心中轟然燃起一蓬烈焰,這才恍然,他們是這場苦鬥的勝者。刀兵已止,他們終於歷劫倖存,可以平安以歸。

一時土山上下歡呼聲起,裴禹看著趙慎凝然的面孔愈發如石刻一般,兩腮肌肉緊繃,神色只端然自持,不由微微笑道:“將軍請隨我來吧。”

洛城這一朝易手,城池防務之於西燕軍便是眼下最急迫的事。這日一早,李驥便趟過積水而近西面城門。值守的將官中有認得他的,便趕了幾步過來笑道:“可是監軍有什麼差遣吩咐?”

李驥微微施禮,亦笑道:“先生要我請各位將軍多留心盤查,勿放走了畫像上那人。”

那將官笑道:“出城的人不多,只他從這裡過便漏不掉。”又問,“這是個什麼人,監軍這般在意?”

李驥含糊道:“人倒不是有什麼當面難制服的本事,將軍好生查驗便不會生差池。”

他立在城門處,向城內相望,除了巡邏士卒,竟不見一個人影。心中嘆道:“這便是從前豈直木衣綈繡、土被朱紫的洛城,只是秋風蕭瑟,又逢一遭更迭。”

正沉默思忖著,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