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著頭,視線掠過她身上的被子,停留在她安靜的睡顏上,看著她有些枯黃,帶著細小傷口的臉龐,很長時間,他沒有眨眼。

他遲疑地抬起手,將要碰觸到她臉頰的時候,又收了回來,在身前緊握成拳,轉過身,抬頭看著牆上的小窗子,一點點捏出了骨節躁動的響聲,直到關節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快要爆斷,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隱藏去了那雙瞳中從未出現過的懊惱之色,濃的能灼傷人的眼睛。

頭一次,他竟會覺得後悔了。

後悔,這是在他人生中不曾出現過的字眼,原是這種感覺,叫他冷硬若磐石的心也會抽痛。

不是一早就計劃好的麼,誘了那人過來,藉由另一張嘴告訴她那些事實,會比從他嘴裡說出來更要好,她會在這種條件下,更迅速地成長起來,死心塌地留在他的身邊,這不是他的目的嗎?

可為什麼會後悔。是哪裡出錯了。

想來,是在霧林中發現她被帶走的痕跡時,他便分了心,所以才會有白日的一場驚險。二十年來,他有許多次都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但是哪怕再驚險的一次,都不能讓他生出懼意,然而這一次,他卻懼了。

閉上眼睛,便能著見那一幕,他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眼睜睜地看著她幫他拖延死亡的腳步,一次次拖著受傷的身體,發了瘋地撲上去,就好像她不會疼痛,也不會害怕,那種搏盡一切的感覺,讓他生懼,懼她如撲火的飛蛾,會被燃盡。

記憶深處,那個女人撲向死亡的身影,此刻回憶起,竟然變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纖細的多的身影,清晰地讓他心顫。

總是出乎他的意料,超出他的預測,甚至破壞他的計劃,一次又一次。

碰了碰左胸,李泰轉過身,走到竹床邊坐下,伸出手,落在她的睡顏上,從臉頰劃過,溜到頸側,撥開她粘枯的頭髮,看著她幾乎塗滿了藥膏的側頸,手指下滑,撥開鎖骨上粘著的布料,原本白皙嬌嫩的肌膚,此刻卻是密佈著一點點紅腫的毒斑,刺痛著他的眼。

他輕抬起她疊合在胸前的手臂,看一眼她纏滿布條的手,挽起衣袖,便見她半條藕臂上一道道細細的劃痕,指腹按壓在她手腕的脈搏上,探著她紊亂的脈息,越是清楚她身體的狀況,那種後悔的心情,就愈發啃噬著他的心。

埋他內心深處的渴望,那個女人義無反顧的身影,可當他得到的時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滿足,是烙在心上的疼痛,只有另一種佔有的慾望,卻變得更強烈。

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臉龐,將她的手放在被子裡掖好,他轉過頭悶咳了一陣,舔去唇角的血絲,皺了下眉頭,便起身盤坐在竹床邊的地面上,手抱丹田,平復躁動的內息。

“怎麼樣,水涼了嗎?”蕭蜓揉搓著手上的髮絲,溫聲問道。

“不涼,”遺玉坐在寬大的木桶中,被溫水包裹著,身上的痠痛得到緩解,她將腦袋後仰了一些,看著身後蕭蜓倒著的臉,小聲且沙啞道:“蜓蜓姐,我等下沐浴完,可以出去走走嗚?”

那天在山谷中暈倒後,她再醒過來,已是第三天中午,人躺在床上,渾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地疼痛,就連抬個手都是困難。

她張嘴喊人,卻只能發出類似磨砂般的叫聲,可門外守著的沈劍堂還是衝了進來,見她睜了眼睛,歡天喜地的跑出去叫人。

她知道自己傷得很重,好在有那山谷裡的藥材,又有蕭蜓這個厲害的大夫,她醒後,頭在床上將養了幾日,身體總算是恢復了一些力氣,能勉強下地,且可以浸水誅浴了。

“閉上眼,”蕭蜓舀起一捧溫水,沖洗著她的頭髮,哄道:“再休息一日,明天我帶你出去走走,好嗎?”

因為閉著眼睛,遺玉沒叫她看見眼中的失望,她自己身體的狀況也大概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