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似罩了層濃雲,連日頭都不見。

官學私塾都放假,石家的女學也停了課,餘先生告假回了家,到得明歲開年才再來開館,這樣的天氣連街上的鋪子都零零落落不開門。

王家院子裡鋪了白沙路,後頭的花園子也關了門不叫人進去,一家子窩在暖閣裡頭,三個碳盆一起燒,便這樣,茂哥兒還嚷著手冷,偷懶不肯寫字,叫秀娘拉了小手過來抽了一板子。

茂哥兒抽噠噠抖著肩,一面哭一面拿起筆來,淚珠滑到鼻子尖,他伸舌頭一勾舔了去,怕眼淚糊了墨漬,又得重寫一張。

秀娘坐在窗前看見繃了臉忍笑,小人家最會看臉色,聽見她笑,這規矩便作不成了,她忍得,蓉姐兒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還拿手指點點弟弟:“像只小狗兒。”

茂哥兒知道姐姐羞他,犟了臉不肯抬頭去看,寫了幾個字,聽見那邊響動不斷,按捺不住,悄悄抬眼斜了看過去,作賊似的偷瞄,叫蓉姐兒抓個正著,還不戳穿他,抬手刮刮面頰,茂哥兒羞起來,噘了嘴兒又低頭去寫字。

家祭忙的秀娘腰疼,好容易過完了,靠在大迎枕上頭,叫金縷給她揉腰,這個冬至過得熱鬧,拜祖宗祭先人,人人都要換過新人,便是家裡的下人都能換新裳,還分了赤豆糯米、蔥煎豆腐回去,一人一罈子冬釀桂花酒。

屋子裡燒得暖烘烘的,蓉姐兒靠著枕頭,紮上兩針犯起困來,這卻是做給孫蘭娘肚皮裡頭的娃兒的,還不知道男女,先給做個紅兜兜。

王四郎下了她的臉,秀娘便給她找補回來,她自家動手做了一半兒,趕著腰疼不能動,便叫蓉姐兒幫手做,還有小衣裳小鞋子:“你如今不做,往後也要做。”看見她又偷懶兒瞪她一眼:“你要嫁的那家子卻不似咱們這般單門獨戶,總要跟妯娌交際,做這些不圖東西,圖個意思。”

“咱家還不煩呢?”蓉姐兒脆生生一句,叫秀娘生生嘆一口氣,梅娘怕是要合離,王四郎記著王老爺臨終說的話,想把她們母親兩個接過來。

這可不比她沒出嫁時住在家裡,想著便頭疼起來,手撐住額頭,泛起倦意來,蓉姐兒知道惹了娘煩心,抿抿嘴兒:“蘭針,去把那爐子上溫著的燕窩拿來娘吃。”

茂哥兒聽見吃的抬了頭,蓉姐兒點點他:“快寫,寫好了,有肉鬆餅吃。”這是她想出來的新法子,原是配粥配饅頭吃的,她看著茂哥兒把饅頭掰開來滿滿往裡放,便想著做成饅頭,後來又試著做餅。

把酥油肉鬆跟去了殼的芸豆泥拌在一處當餡兒,跟做月餅似的裹在麵餅子裡,兩面烘得金黃,皮兒薄餡兒足,一咬一口肉。茂哥兒最愛吃,灶下做得了,他還要挑撿,最愛是鴿肉鬆餅,一聽有這個,板了臉兒直起腰,端正正坐著寫字。

待他一張大字寫完了,“蹬蹬蹬”小跑著過來,踩著踏腳張開手,撒了嬌要蓉姐兒抱他上去,自家踢掉鞋子,把腳往大迎枕頭下邊一塞:“吃餅吃餅。”

是到他吃午點心的時候了,蘭針拎了食盒掀開簾子進來,走到床桌前,開了盒蓋兒拿餅出來,小丫頭子絞了熱巾帕給茂哥兒擦嘴。

“怪了,大白像是叼了只老鼠過來。”蘭針把碟子擺在桌上,滿屋子熱香氣,豆綠瓷碟子裡頭還擺了兩個芝麻團子,俱是熱的,茂哥兒伸手就要抓,叫蓉姐拉住:“燙呢。”轉頭才要問,就見大白晃著進了門。

大白自在濼水打過魚,便愛叼些古怪東西回來,一夏天帶回來的蟬蛻能裝滿一匣子,每回從園子裡出來,白毛上都沾著紅漿果的汁兒,細絨花兒竹葉碎,還去撈池子裡的魚,池子外頭的欄杆邊,還有吃了一半的魚骨頭。

可它從不咬老鼠,王家廚下還專養了貓捉鼠,大白從不去那貓的地盤,這回竟叼了活物回來,它三兩下跳上榻上了床,把那白乎乎的一團東西擱到褥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