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人的思緒越來越沉重。

鵝毛大雪一連下了三天。這是真正的北國的雪,紛紛揚揚,霎時覆蓋萬物,凍徹地底。

浮生躺在床上,從菱花窗看出去,到處都是白濛濛的一片,沉甸甸的鉛色雲層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山石、樹木、甚至高大的宮牆,一切都隱形不見。看了一會,她沉沉睡去,嘴角漸漸綻出一朵笑容。

雖然是個夢,卻十分真切。

一輪薄月掛在天際,青色的山巒宛如透明。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目光溫柔關切。

醒來時,浮生惆悵不已。

彤雲仍然盤踞在空中,雪已經停了。那雲象一枝利箭,直喇喇地向西邊湧去,低低地斷裂開來,在西五所的上空呈現出微明的光的邊緣。雪後的陽光淡淡地照在碧綠琉璃瓦上,反射著五彩的光芒,似透明的山峰。

浮生覺得夢與現實的區別並不大,以至於當她聽說皇帝召她去圓明園侍寢時,仍然以為自己是在夢中。直到被雲笙推了一把,她才清醒過來。從八月底他去圓明園,這中間的三個月,沒有一個嬪妃被召去過。

也許,他對她,是不一樣的。

但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去皇后那裡請安時,浮生表現得十分規矩謙恭。皇后也沒有為難她,略微吩咐了幾句,就讓她回去了。

浮生鬆了口氣,帶著兩隻金絲雀一起去了圓明園。

馬車走得很快,轉眼間,群山已被拋在身後。由於山的高度各相同,在積雪和陽光的照射下,影子錯落有致。冬天天黑得早,還沒到圓明園,黃昏已經冷瑟瑟地降臨了。蒼茫的暮色從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遠方群山那邊,悄悄地迅速迫近。只有山巔還殘留著淡淡的餘暉,在頂峰的積雪上抹上一片霞光。

雲笙和珍珠難得出宮,一路上唧唧喳喳說個不停。浮生只是注視著小桌上的鳥籠子,偶爾掀開窗簾往外瞅上一眼。

她的眼睛被延綿不斷的山峰刺痛了。

在一個溫暖的春天,他曾經對她許諾,等過幾天就帶她出宮爬山。

他可能早已忘了。

可是浮生仍然記得觀水閣的一切,因為她在這裡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暮色中的曲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在淡淡的月光下,晶瑩的溪面上籠著一層白霧。常青樹木像剛剛洗濯一新似地一塵不染,熠熠閃光,到處是輪廓清晰的影子。

山峰清晰地印刻在藍色的寒冷的天空上,彷彿是黑色的。可是那山上覆著滿滿的雪,本應該是白的。

有時候也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

浮生凝視著起伏不斷的山峰,心情寧靜如水。弱者追求強者,結果大多是徒勞無益。

廉王妃說的對,誰也不會真的在乎莊子到底有否變成蝴蝶。她那麼灑脫,知道怎麼控制生活,樂觀而理智,很值得自己學習。

浮生摘下一片樹葉,輕輕吹起薩瑪利仙的歌兒。那悠揚的聲音滿懷柔情地對風傾訴,“不一會兒前,你還在勤政殿啊,你看過他的臉,讓他呼吸過,又繞過梅花林子,現在你又上我這觀水閣來,讓我呼吸——你啊,就是這樣啊。請你告訴我,他過得好嗎?”

在這喃喃低語間,好像有什麼資訊向她傳了過來——從梅林那兒,帶著梅花的清香傳了過來。浮生凝神看去,一個月白色的身影正向她而來,月光照著他的臉,笑容溫暖可親。

緩緩掠過的風聲輕微而悅耳。

浮生奔下樓,放肆地撲進他的懷抱,兩人的笑聲震得樹上積留的雪花簌簌落下。

勤政殿的暖閣內溫暖如春,浮生靜靜地注視他良久良久。盈盈皓月,深深地射了進來,雕花門罩和垂帶的影子撒在浮生光滑的背上,無限的風月情濃。

“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