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呆,“啊”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愣愣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了。”

胤禛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溫柔,“真傻。”

浮生在圓明園住了好幾天。新年在即,她回去沒多久,胤禛也回宮了。新年裡沒有見到廉王妃,浮生聽說她和廉親王一直住在銀山的別院。

新年過後,胤禛又搬去了圓明園。

圓明園的花草極多,梅花、梨花、桃花、杏花、海棠、芍藥、牡丹、荷花,一一盛開。

當聽見允祥去世的訊息時,南塘的荷花正好凋謝殆盡。

風緩緩地吹,門上的蝦鬚簾子在地上打出一道道波紋般的影子。

兆佳氏哭不出來,只是瞪瞪地看著靈犀,那種死心的目光象鞭子一樣抽打著人脆弱的神經。

胤禛沉著臉坐在大殿上,一言不發。他不認為靈犀能勸動怡王妃。失去所愛的人的悲哀是無法治癒的。無論什麼樣溫柔的話,都無法治癒那種悲哀。

大殿內寂靜得使人難以置信。弘旺、和惠和其他的阿哥、格格整齊地跪在靈前,沒有人說話,四處只有茫然的虛空。

“有人說,為了不讓心愛的人忍受生離死別的痛苦,他希望自己在她後面而死。”靈犀的手按在她的肩上,“你和怡親王感情這麼好,對於對方來說,誰先走都是痛苦。但是,你願意你痛苦,還是怡親王痛苦?”

眾人均是一震。

弘旺心中一片苦澀。這樣的話,不是隨便哪個女人就能說出來的,怨不得阿瑪寵她。

可是自己的額娘……

那無意中撞見的一幕令他畢生難忘。

那一天,他去黻霖軒請安,看見阿瑪手執一支螺子黛正在為她描眉,神情是一種無法想象無法言說的溫柔和寵愛。她坐在梳妝檯的大鏡子前,身後是三面圓鏡。他站在門口,背後的圓鏡中映出他們的身影,鏡影之中又是鏡影,疊疊重重,恍如無盡。二人的目光就在那無窮的重疊中反覆糾纏,密密麻麻似一張網。

不知何故,他突然漲紅了臉,彷彿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多年以後,他才明白,那種糾纏的眼神就叫做“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看了一眼跪在身邊的福晉。

他不喜歡這位福晉,因為他認為她是故意羞辱他,才為他定下這樣一個寄養在十三叔府上的蒙古格格,即使後來她被封為公主,讓他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自己想錯了,也還是故意對她視而不見,一個接一個地娶側福晉、納侍妾。

她既不哭也不鬧,只是怔怔地瞅著他,怔怔地望著他,然後轉身離去。

這一刻他驀然驚覺,和惠看他的目光與她看阿瑪竟是一無二致。

他娶那麼多的女人回來,不過是想找到一個那樣凝視他的女人。

他忽然握住和惠的手,一種久違的溫暖讓兩人的眼淚一起流了下來。

胤禩看著弘旺,嘴角現出一絲笑容。

兆佳氏終於慟哭出聲,斷斷續續地叫道:“心好痛,心好痛啊……”她從椅子上滑下來,抓住靈犀的裙子,臉埋在她的膝間。

靈犀的眼睛溼潤起來,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說道:“上天為了考驗軟弱的我們,所以降下這些悲哀和不幸。只要忍受過去,從今以後,不幸與災厄每降臨一次,只會把我們磨練得更加堅強。”

一隻蛾子落在兆佳氏的右肩上,淡灰色的翅膀不住扇動著。

“聽說,蛾子是人的靈魂變的……”靈犀凝視著這位客人,看著它黃褐色的觸角緩緩在空氣中探索,“你在尋找什麼?”她問道。不知是問這隻蛾子,還是問兆佳氏。

兆佳氏側過臉,呆了一會,撕心裂肺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