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媽湊攏到舒小節的耳朵邊,沙啞著嗓子,一字一頓地說:“還要死人!”

舒小節嚇了一跳,馬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說:“柳媽,你莫亂講!”

柳媽像是才醒轉過來,說:“唉,我也不曉得怎麼了,這人老了,就管不住嘴巴了。其實啊,那話不是我講的,是你爹講的。他出去的頭一天,一個人站在窗子前,像個呆子,站了一天,我上樓去叫他吃飯,他摸頭不得腦,就講了那四個字,‘還要死人’。”

舞水河裡,泊著大大小小几十隻船。即使在深夜,也還有夜船進入和駛出碼頭,河水裡,船上燈光的倒影,本來靜靜地朦朦朧朧地亮著,隨著船隻的出入,一波一波的水紋盪漾開來,一團紅暈便快活地盪漾開去。

夜色中,三兩隻掛著紅燈籠的“花船”最是打人眼窩子。花船寬大而平穩,它每天只是在鎮子的上下五里路範圍內往返。和那些靜靜地酣睡在水中的船舶不同,那些船舶白天博激流,過險灘,重負千百斤,行千百里路,一到晚上,沒有別的心思,一停泊下來便沉沉地睡去,第二天好趕路。而花船,天天在自家門口來回打轉,沒有旅途的勞累,是騷動的,張狂的,一船裡,飄浮著花酒的濃香和女人曖昧的脂粉味,拌著男人淋漓的汗水味,又鹹又甜。那吃吃的掩飾不住的笑聲,從女人的嘴角洩露出來,繼而,便是一忽兒低婉如夜鶯的嬌笑,一忽兒高亢如母獸的狂吼。紅被子裡,健壯的男人被那嬌笑和狂吼,給激得像是遇上了油的灶火,呼呼地,生出了猛力,直把那白晃晃的女人身體給搗鼓得散了架丟了魂,然後,癱軟得像被舂得粘粘糊糊的糯米糰兒,癱在船上,春光四洩。因為長年累月在船上,過著居無定所,行雲流水的日子,沿途的碼頭便是他們的家,飢餓的漢子哪裡見得這白花花的繡牙床?草草地飽了肚皮,便上了花船,找那快磨死人的救命方。有節奏的重壓,使得花船“噗噗”地往水面直壓下去,那水似乎也不是好惹的角色,便也鼓足了勁,硬是全力支撐著把那船一下一下地頂將起來。船和水的戰鬥持續了三袋煙的工夫,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動不動了,懶洋洋地,進入酣甜的夢裡去了。

碼頭上,坐在青石板臺階上的兩個年輕人看了那一幕,一時,不敢開口說話。

香草低著頭,撥弄著自己胸前的一根辮梢兒,輕了聲,說:“你帶我到這裡來,不安好心。”

舒小節內心裡,是不同意香草的話的,然而,看這架勢,也怪不得香草這麼說。他為自己辯解道:“我哪曉得,才出去兩年,這龍溪鎮的碼頭,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香草說:“現在搬到龍溪鎮來做生意的人,多得很了哩。烘江來賣洋布、煤油的,貴州下來賣桐油、硃砂的,還有山裡頭來賣木材、藥材的,數都數不清了。”

“我曉得,做生意的一多,開花船的也多了。烘江那地比龍溪鎮還要熱鬧,光開青樓的都有五六十家,你從街上走過去,那些妹子們就在樓上向你直招手兒。”

香草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舒小節的手臂,有些擔心地問:“那你……”

舒小節趁勢握住了香草細嫩的小手兒,說:“你就放一萬個心好了,”

香草聽了,自然心裡很是受用,但面子上,她才不會承認哩,就偏過頭去,不看他了,故意以無所謂的口氣說:“我才沒工夫去想放不放心的事,哼,你要怎麼的,那就怎麼的啊,成龍你上天啊,變蛇你鑽草啊,管我甚麼事?”

舒小節也笑了,把她的臉蛋兒扳過來,朝著自己,說:“我不變蛇,我不要鑽草,我就變一條蟲子,鑽你的心,好不好?”

香草就不由得“噗哧”笑了出來,說:“甚麼蟲?毛毛蟲。甚麼毛?雞……”

她還沒講完,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